木桶中热水氤氲,把两个男孩子的脸熏得油光闪亮。绳以法往后躲闪,“你先洗,我去外面守着。”这句话说得很是奇怪,镇远大将军的府邸,要他一个小屁孩防守什么。
卿烻捉过绳以法的双手,从他的眼底看上去,“我们小时候可没少光着腚在小河里摸鱼摸虾。”
绳以法嗫嚅着,没敢搭腔,我们现在都已长大,你十二,我十五,避讳早该有了呢。
见绳以法不表态,卿烻气得狠踩他的脚丫子,“我听管家说,有媒婆儿跟刺史大人给你提亲呢。”
绳以法这才急了,嘴张得老大,急赤白脸地说:“爹爹是提了一回,可我坚决不爱太守家的孙女。”
“那个女孩子人样子长得非常漂亮。”
“她漂不漂亮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绳以法的脖筋都鼓了起来,“我跟爹爹都挑明了,如果他迫婚的话,我就从军戍边,再也不回鲜稼州了。”
“你喜欢的人我认识吗?”卿烻霸住他的胳膊逼问道,“你打啥时候起有了私心的?”
“认识。”绳以法哼哧半天,终于吐了口,“有好几年了。”
卿烻发着呆,开始脱衣服,袍子落地,绳以法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搭在屏风上头。卿烻再脱一件,他又去拾。卿烻坐进了热水里,两手扶盆沿。绳以法垂下头,慢慢地往门口退却。
“回来!”
命令一发,绳以法果真裹足不前。
“知道必行功课逃不掉,还让手受伤。”卿烻每日洗澡,都是绳以法给搓背,彼此的默契已经坚持不知多少年了。
绳以法的脸“腾”地又红成了辣椒,这种神圣的工作既让人恐惧,又叫人期待。如果他今天因故不尽责的话,那卿烻就得叫家里的小厮来帮忙解决。收敛着眉眼,把香皂和布巾拿在手边,然后又解下自己腰里的汗巾子,刚要往脸上蒙,不成想一把被卿烻薅下来丢在了洗澡水里。“你还要学盲人摸象是吗?”
绳以法给卿烻的举动吓得一哆嗦,差点坐地上,“我……我……给你搓。”
卿烻红里透白的柔嫩肌肤铺在眼前,绳以法不敢直视,心里还慌得要命。捏着布巾一角,抹匀了香皂,一下一下地摩,像是在擦拭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卿烻撩了一捧水洒到他身上。绳以法躲都没躲,只是把手下的动作停了停,还要继续。
“你是木偶人吗?”卿烻两手在水里乱拍,“你要是勉为其难,我就叫下人来做了。”
啊?绳以法两眼都要凸出来地从澡盆里捞起一捧水扑在了脸上。卿烻这回可给气乐了,小傻蛋,你应该把水泼洒在我身上,咋还作贱自己呢。趁他不注意,卿烻逮住绳以法的肩膀,猛地往水里一按,绳以法脚底不稳地栽进木桶里,而且还是大头朝下的那种难拿的姿势。“咕咚咕咚”,大男孩喝了几口香喷喷的浴汤。卿烻松了手,给他又捶背,又掐人中。“笨死你!”
“我好好的……咳咳咳——”绳以法说着又灌了一嘴,“我还渴呢。”
操!卿烻在心里骂了一句,这特么是洗澡水,不是茶汤。“进来,我也给你搓搓。”
都湿成这样了,就当俩小屁孩儿在浅水里摸鱼吧。“小烻,我不痒,别累倒你。”
和小草包交流感情就特么费劲到家了,卿烻揉了一把他的马尾,“我没让你在澡盆里游泳。”
喛,我先出去吧,等脱干净了再进来。湿漉漉的一条鱼,刚要动弹,又叫卿烻攥住了手腕子,“别折腾了,我给你扒。”
浴桶的容积虽然足够大,但绳以法怎么待怎么别扭。或蹲,或跪,都跟卿烻的手部动作将就不了。要是站起来的话,似乎就更难为情了。
“把胳膊举起来,”卿烻挺身而出,好吧,我是出水芙蓉。
死马当活马医,绳以法大脑一片空白地任由卿烻摆布。我是小兵卒,你是大将军,我明确个人的地理位置不是香饽饽荆州,决不负隅顽抗。
澡洗完了,绳以法依旧大汗淋漓。小孩子不是小孩子,他是半大小子。将军府里灯火通明,车马在门前备好,卿烻拽着绳以法钻进车厢,又对管家中规说:“我们吃完喜酒,就住到别院去。”
中规说道:“别院正在修葺,怕你们住不太舒服。”
“我俩有个狗窝就能打呼噜!”
车厢里备有小点心,卿烻剥开糯米糕的油纸,“先垫垫肚子。”
你给毒药我也照单全收。绳以法刚要接过来,卿烻举着吃食往他嘴里送。
绳以法也去食盒里面翻找,看看有没有卿烻喜欢吃的。结果令人失望,卿烻对饭菜特别挑剔,爱吃的就那几样,管家老糊涂了怎么地,咋没准备煮玉米和粽子呢。
卿烻朝锦被上歪倒,懒懒地说:“这几天我的铁胃闹毛病,大夫不叫吃那些不好消化的东西。”
“我陪你一块挨饿。”绳以法恨不得把刚吃进去的糕点也吐出来。
卿烻冲绳以法勾手,“做好一件事情,不让我生气的话,就给你饭吃。”
嗯,只要你不饿着自己,把我下油锅当年糕炸了都成。
“刺史大人是百姓的父母官,你不能因为他有了新夫人就嫌弃他。”卿烻把绳以法从耳畔垂下来的碎发搅在手里,“我爹爹被凶奴首领万俟单于杀死,我娘亲单独不苟活。你比我胜,绳大人不会不要你的。”
我和爹爹相依为命,是我没法子接受一个陌生人住在家里。我还是参军去戍疆吧,没有小孩子夹在中间,他们两口子幸福会来得更容易些。
卿烻上手捏他的脸蛋儿,“你又不是小姑娘家,能不能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对讨厌的人假装热情,”绳以法把想说的话过了一遍大脑,“我做不到。”
“啵!”卿烻伸嘴亲了口他的头发帘,“你要相信刺史大人的眼光,他不会把罗刹女娶进门的。”
绳以法心有受伤,终于抑制不住泪如泉涌地扑在卿烻怀里,“小烻,在梦里,我记着娘亲的模样,她可亲……像仙女一样温柔。”
卿烻抱住他的背轻轻拍打,“现在你都有了,我也跟着沾光呢。”
“如果我跟后娘发生了冲突,你向着哪一方?”最近府里总有陌生人出来进去,而且大家很喜笑颜开的样子。结果呢,没过几天,绳居牧就亲口告诉儿子:我要娶亲了。绳以法当时一听就懵逼了,我妈妈不是还回来么,你为啥要让新人进门?绳以法觉得非此事常丢脸,卿烻的父亲母亲死都死在一起,自己的爹爹道貌岸然,实则冷酷无情。
“你不是大浑蛋,咱不做贼心虚哈。”卿烻托起他湿乎乎的脸,言之凿凿地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真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你少回去现眼就是了。”
绳以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鼻尖碰了碰卿烻的眉心,反正我挨了欺负,你袖手旁观是不能了。
卿烻把身子一横压住了他的四肢,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占我的便宜。他们在车厢里滚成一团,年龄稍大的那个弄到最后先投降了,有些隐晦的东西确实不能说得太明朗。绳以法嗓音发污地说:“卿儿……饶命!”
卿烻骑在绳以法背上胳肢他的腋窝,“饶命不难,拿出诚意来。”
“我要送你一件千金难买的礼物。”
卿烻打住,“破铜烂铁我可不稀罕。”
“活物儿。”
卿烻将他扶起来,“快给看看。”
绳以法爬起来,一边帮他整理衣襟,一边神秘兮兮地说:“不急,那个宝贝开光去也,等到了时候,它就是你的了。”
■■■
绳府门前人欢马叫,喜气洋洋,就连远在边关的镇远大将军都叫士卒抬了几大箱贺礼来。卿衢安步当车,身后头跟着手托锦盒的须卜中规。
接到手下的报信,绳居牧忙不迭跑出门来,上前搀住恩师,“先生,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在老衢尾巴尖上还挂俩小尾巴,卿烻昂首挺胸,绳以法头一低,连爹爹都不叫。
“大人!”卿烻拱手作揖道,“侄儿给您道喜了。”
绳居牧笑脸相迎,“小烻,今儿就留我府上,跟以法做个伴儿。”
“不!”绳以法态度坚决地说,“卿烻怕吵,我们要住到别院去。”
老装小哑巴,这你倒会说话了。绳居牧没闲工夫儿搭理儿子,堂上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哪一个都忽视不得。
卿老先生一推得意门生,“忙你的去,小破孩儿归我管。”
那敢情好。老子高兴,儿子丧气,让外人知道不太好看。卿衢嘴上讲一套,可转眼间就跟绳府的几个亲戚下象棋去了。
绳以法还是满心抑郁,但又不敢在卿烻眼前出丑,酝酿了半天,惜字如金地说:“我去找奶妈问问新娘子长得什么样。”
“瘸驴配破磨,英雄配美人。”卿烻两只小肩膀一端,“刺史大人和贤内助绝对差不到天与地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