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说无凭，差不差的瞅见真容才知道。

刺史府的东院新建了一座类似行宫的房子，外表看着没什么特别之处，但绳以法曾经偷偷溜进去看过，里面的装潢极为富丽堂皇，这一定是新娘子住的地方了。

一位体态端庄的中年妇人在跟几个丫环说话，“皇后娘娘恩赐的猫眼你们可往喜服上缝好？”

“您老请放一千一百个心，连擦汗的香巾子我们都检查了一二十遍。”其中有个小丫环叫佳仪的，看见绳以法和卿烻跳上楼来，就去阻拦，“小少爷，这儿不是你们玩耍的地界，出去出去。”

“佳仪姐姐，新娘子能让我们先瞅一眼吗？”

丫头们面面相觑，“老爷都未曾露面，你俩算怎么回事？”哦，小公子欲刺探后娘的状况，先给榆关公主来个下马威怎么着？

奶娘把俩孩子搂在怀里，又是肉肉又是心肝宝贝地叫，“猴急，一时不等一刻呀。”

“奶娘，”卿烻赖在妇人身上撒娇，“我们讨喜钱。”

小乖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银子有地儿花去么？

“我们又不是叫花子，别搁这儿招人烦。”绳以法表情冷淡地拉着卿烻就走。

不孝子，大喜的日子，你还气儿不顺，吃了火药吧，奶妈巴不得地叫佳仪把他们送出去。

“妈妈，留下孩子。”一道婉转悦耳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是，公主殿下。”妇人扽回了绳以法，又往前推他，“快快，叫妈妈。”

仪态万方的年轻女子，锦衣绣袄，翠眉春山，面如芙蓉。两个男孩子瞧着她，仿佛看着妩媚的阳光，世界上真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般绝色的丽人。

“龙凤呈祥——”卿烻心大，往前蹭了几步，一躬一底，“公主殿下，不孝儿预祝刺史大人刺史夫人琴瑟和谐，百年好合。”

榆关公主明眸百媚生地笑了，“你就是和我们以法休戚与共的卿烻吧？”

卿烻紧握绳以法的手心，“我和哥哥是长在一起的并蒂莲，比亲昆亲季还要如影随形。”

“好孩子，难得你赤心一片。”榆关公主频频点头道，“妈妈，您老人家把那块长命金锁给小卿烻戴上。”

“公主，”妇人犯了迟疑，“金锁可是老夫人留给你的念想儿，离不得身的。”

“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最至关重要的人，再合适不过了。”佳仪端着摆放金灿灿物件的托盘过来，榆关公主态度温柔地亲手给卿烻戴上，又问小孩子道，“喜欢吗？”

“您给了我见面礼，哥哥却亏空着。”

绳以法给卿烻理了理衣领子，还摸了两把锁头，“给你就只管受用，不赏脸的话，人家倒不自在了。”

窗外锣鼓咚咚，唢呐高亢，爆竹阵阵，喜礼眼看就要开始了。

卿烻眼珠灵动，又把长命锁从脖子上摘下来放回盘子里。绳以法急了，“你不喜欢？”

卿烻对榆关公主说：“我还是不受礼得好，万一以后您对哥哥差了，我也好帮他一起抵制你。”

“大逆不道！”奶妈手忙脚乱地捂住卿烻的嘴，“小孩子不可以乱说话，要掉脑袋的。”

绳以法一抱抢过卿烻，“奶娘，你不要吓唬他。”

卿烻嘻嘻笑，“给我撑腰的人排成队数都数不过来，俺非社君也。”

“妈妈，”榆关公主又把长命锁给小孩子戴上，“童言无忌，无罪无罪。”

妇人叹口气，眼圈红透，“天天盼，夜夜想，怕只怕老婆子……我等不到你们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好景儿……”

有个小丫头子从外面跑进来，“奶妈奶妈，娶亲太太到了。”

奶娘抹干了一脸浑泪，“你们快点给新娘子上妆。”

绳以法半裹半挟着卿烻往门口走，“谁敢欺负你，我就跟他玩命。”

佳仪老大的不高兴，我们不知道这地场儿谁欺负卿少爷，倒是你给公主殿下摆了冷板凳。

一队队衣着鲜艳的男男女女抬着琳琅满目的物件进得厅堂，司仪高声喊：“奏乐——搀新人。”

身穿盛装的绳居牧被媒婆拉上红地毯，几个丫环连带奶妈簇拥着摇曳生姿的新娘子拽住了大红绸子的另一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入洞房！”

卿烻一双眼睛都看傻了，人麻如织，这是多大的排场。他拉着绳以法在宾客中钻来钻去，仿若游鱼一般。绳以法倒没有很热心，他天生就不喜欢扎堆儿。

宴席开始，奶妈脚不沾地地忙前忙后，根本没空管他们，这下子卿烻可得了自由。绳以法逮个机会，问他：“席面上没有顺口的，我让大师傅给你单做。”

“越饿越不能饥不择食，”卿烻四平八稳地说，“空腹就跟空坛子似的，填充得多了准得爆裂。”

绳以法一尝到软刺，又没词了。我不是怕你肚子饿么，多吃跟不吃，对身体都有害才对。有人看着，卿烻好歹喝了碗粥。“哥哥，我忽然想吃馒头夹肘子。”

嚯，不吃是不吃，要就来大荤。绳以法小跑着去后厨跟大师傅点菜，肉肉不能太肥，也不能过瘦，咸淡适中，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量得准确，多了怕撑着少爷，少了怕少爷闹脾气。

不多时，厨师傅用一张大菜叶子包着热乎乎的吃食送到绳以法手上，又笑着说：“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行啦，即使是佳肴美馔，我也不会让卿儿多吃。

佳仪听了奶娘的吩咐，好不容易把玩在兴头上的男孩子抓在手里，义正辞严地说：“吃饱饭了，奶妈让你们去睡觉呢。”

“不困，我们还要看戏呐。”卿烻挺直了腰板对着佳仪姐姐叫阵。

“仔细我上幺儿姑娘那儿告你的状。”

卿烻冲她张牙舞爪着，“你吃饱了就睡，不消食？”

绳以法插嘴道：“小卿只要积食就得大病七天。”

“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医说了，小少爷吃饱了，活动量过大，更容易生病。”

绳以法为难，只得央求道：“我们就溜达溜达，不会消磨很长时间的。”

“佳仪好姐姐，我劝你睁一眼闭一眼得好，不然我让皇后娘娘把你选进宫去给小幺儿做伴。”

佳仪就此打住，一溜烟地跑没了人影。宫门深似海，堆成金山银山也没有风景如画的古昶城好哇。

绳以法绷不住笑喷了，小烻一出手，厉害就知有没有。我甘拜下风。

晚宴结束，绳府请了戏班搭台子，唱的是《悟空出世》。舞台上群猴乱舞，美猴王金鸡独立，享受着八方拥戴的风光。再往后，猴王云游四海到了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拜菩提祖师修炼成仙。戏文还没有演完，卿烻就趴在绳以法怀里睡着了。

■■■

窗棂外传来雄鸡的高鸣，一觉惊醒的卿烻伸个伸腰，不成想胳膊肘砸到了绳以法，他的头埋在枕里，仍在酣睡中。忽见一只小蚂蚱贴在窗纱之上藏秋，卿烻悄悄地起身去捉，结果脚底发虚，往前栽倒。绳以法好像听见卿烻有危险似的，直接从地上跳将起来，拦腰把他抱住。

“你在装睡。”卿烻趁机往绳以法身上一仰，“骗人的坏蛋！”

绳以法用手托住卿烻的头，只敢在心里争辩：我怕你夜里睡不安稳，看了大半宿，实在困得不行，才打了个盹儿，就叫你给吵醒了。

卿烻故意把身子往下沉，若有所思地说：“刺史大人和新婚夫人有了新的小孩怎么办？”

绳以法嘟着嘴，有就有呗，大不了我离家出走，跑去你家过日子。

“公主殿下面善得很，她可能不会亏待你的。”

那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我只保证我爹爹不会坑害死我，别人也不好乱说话。

卿烻欠起身，两手摇晃着他的肩膀，榆木疙瘩，不会说话呀你。

绳以法给晃得直想笑，“哗”地把男孩抱紧在怀里，“我想去武当华山练武，等学了一身本事回来，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我还要替你爸爸妈妈报仇。”

有心人说到娃娃的痛处，卿烻不禁泪水嘀嗒嘀嗒而下，我体弱多病，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干，吃个饭也那么挑剔，如何上得沙场还父母债。“管它武当少林，还是华山峨嵋，我能跟你比翼齐飞，风雨兼程吗？”

掐嗓轴儿的问题，绳以法绝对不含糊，练武得吃苦，我当然不会让你去受罪。但话不能直说，卿烻完全是为了陪伴自己才舍身鉰虎，你再那么愣，不是伤人心嘛。“卿爷爷出征在外，你走了，府里没有当家主事的可不行。再说，你还得负责看着我爹爹呢，万一后娘对他起了歹心怎么办。”

卿烻听了，浑身上下为之一震，我是菜货不假，身上承担的责任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一分二分啊！拎出哪样，都是不可推卸的重中之重。“你大胆去吧，我定会把家给你看得牢牢固固的。”

在早饭桌上，两个十岁多的男孩子开始研究起来：绳以法到底去哪门哪派学习武艺好呢？

“中规伯伯从年轻那会儿子就一直跟着大爷爷爷爷的，他一定知道我爷爷在哪里学成的绝世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