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二十七分，第七和弦研究中心顶楼实验室依然亮着灯。季辰揉了揉太阳穴，视线在电脑屏幕和摊开的笔记本之间来回切换。他已经连续工作九个小时，试图破译敦煌乐谱中的隐藏信息。

屏幕左侧是乐谱的高清扫描图，右侧是他父亲二十年前的笔记照片。两者并置时，某些符号的相似程度令人不安。季辰放大其中一个形似三叉戟的标记——父亲在旁边潦草地写着"δ波调制点"。

"这不可能只是巧合..."季辰喃喃自语，伸手去拿咖啡杯，却抓了个空。他的视线又模糊了，持续约五秒钟。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

视野恢复后，他决定休息片刻。起身时，外套口袋里的U盘掉了出来——里面存着父亲的全部研究档案，母亲上周才秘密交给他。季辰犹豫了一下，将U盘插入电脑。

文件夹中有一个加密的"群体意识共振"子目录。季辰输入父亲常用的密码组合"Opus37No3"——肖邦《葬礼进行曲》的作品编号。屏幕闪动，显示出数十个PDF文件和实验视频。

第一个视频的日期是1999年10月。画面中，年轻的季父站在一个类似声学实验室的房间中央，周围环绕着七个戴EEG头环的志愿者。

"第17次群体耦合实验。"父亲的声音从画外传来，"今天尝试δ波与γ波交叉调制。"

背景音里响起一段诡异的旋律，像是用电子合成器模拟的古代钟磬之声。七名志愿者几乎同时闭上眼睛，面部肌肉放松到近乎呆滞的状态。其中一人突然开口，声音机械得不像人类："我们是一体。"

季辰的指尖发冷。父亲从未提及这类实验。他快速浏览其他文件，发现一组标为"敦煌共振场分析"的文档，日期比视频早两年。里面详细记录了一种基于莫高窟壁画声学特性的群体意识同步现象。

"你在看什么？"

林修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季辰猛地合上笔记本。转身时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他下意识抓住桌沿，等眩晕过去。

"你脸色很差。"林修远皱眉。他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乱蓬蓬的，显然刚从休息室醒来。"我收到系统警报，有人试图访问δ波数据库。"

季辰深吸一口气："不只是访问。昨晚有人删除了部分原始数据。"他指向屏幕上的日志记录，"很专业的操作，只删了特定频段的δ波调制参数。"

林修远凑近查看，睡衣领口散发出淡淡的柑橘沐浴露香气。季辰注意到他的右手在微微颤抖——这是语言中枢超负荷工作的后遗症。

"你该继续休息。"季辰轻声说，"明天再处理这些。"

林修远摇头，已经调出另一组数据："看这个入侵路径...攻击者专门绕过了量子加密层，直接攻击传统防火墙。只有知道我们系统架构的人才能做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可能性：内部人员作案。

"先别声张。"季辰说，"我们重新检查所有权限设置，同时..."

他的话被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打断。林修远的平板电脑亮起红光——脑波监控系统检测到异常活动。

"是地下室！"林修远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季辰紧随其后，在走廊拐角处差点撞上闻声赶来的保安。

地下实验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林修远正要冲进去，季辰一把拉住他："等等。"他从墙上取下灭火器，猛地推开门。

空无一人。只有中央计算机组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林修远摸索着打开灯，发现主控台被人物理拆卸过，硬盘被取出了一半又塞回去。

"不是普通黑客。"季辰检查着损坏处，"他们在找实体存储的数据。"

林修远已经跪在地上查看机柜底部："找到了！"他抽出一个微型装置，"磁力数据销毁器，军用级别的。触发后能瞬间消磁十米内所有存储设备。"

季辰接过那个金属小方块，翻过来看到底部刻着一行小字："Property of NRO"——美国国家侦察局的财产。

"越来越有趣了。"林修远吹了个口哨，声音比平时更加嘶哑。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先是军方给我们神秘乐谱，接着有内鬼删除数据，现在又出现美国间谍设备..."

季辰突然按住他的手臂："你声音不对劲。是不是又发作了？"

林修远躲开他的目光："只是没睡好。"他走向门口，"我去调监控，看谁来过地下室。"

季辰知道他在撒谎。自从慕尼黑那次实验事故后，林修远的语言中枢就留下了永久损伤。平时控制得很好，但过度疲劳或情绪激动时，症状就会复发——词汇提取困难、发音模糊，就像现在这样。

他没有拆穿，转而检查起主控台。系统日志显示，入侵者试图访问的是一个名为"Orpheus"的加密项目。季辰从未见过这个文件名。

正疑惑时，手机震动起来。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检查你父亲的盒式磁带 1987-04】

季辰盯着这条信息看了许久。父亲确实收藏了几百盘老式磁带，都存放在老家的阁楼上。谁会知道这个？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现在提起三十多年前的录音？

"找到线索了！"林修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比刚才清晰多了，似乎已经恢复，"监控拍到半个身影，虽然遮住了脸，但我认得出那件外套——是玛丽安的首席助理，戴维。"

季辰皱眉："他上周才入职。"

"正是时候，不是吗？"林修远冷笑，"我们刚拿到乐谱，军方刚来访，他就来了。"

两人决定暂时不打草惊蛇。回到顶楼实验室后，林修远展示了他的新发现——一个脑波-情绪可视化系统。

"本来是设计给自闭症儿童用的。"他调出程序界面，"可以实时将脑电波转化为色彩和形状，帮助那些语言障碍的孩子表达情绪。"

季辰注视着屏幕上流动的彩色波纹："很美的设计。"

"试试？"林修远拿起两个EEG头环，递给他一个。

他们戴上设备，屏幕立刻分裂成两半，分别显示两人的脑波图案。季辰的是规律的蓝色几何形，像平静的海浪；林修远的则是跳跃的金色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

"现在想一些强烈情绪。"林修远指导道，"愤怒、喜悦...什么都行。"

季辰闭上眼睛，试图集中注意力。但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昨晚的噩梦——他站在舞台上弹钢琴，却发现自己看不见琴键；台下坐满观众，所有人都长着和林修远一样的脸，却沉默不语。

"老天..."林修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季辰睁开眼，看到自己的脑波图案变成了暗红色的尖锐棱角，边缘缠绕着黑色藤蔓般的线条。

"这是什么情绪？"他轻声问，尽管心里清楚答案。

林修远的表情复杂："恐惧...和孤独。"他停顿一下，"你在害怕什么，季辰？"

季辰摘下头环："只是...工作压力。"他转身走向钢琴，突然很想弹奏些什么来平复心情。

手指刚触到琴键，林修远就惊呼出声："等等！系统还在运行！"

季辰回头，看到屏幕上自己的脑波图案随着琴声变化——每当弹到高音区，图案就出现异常的白色裂隙，像是信号中断。

"这不对..."林修远快速操作着平板，"你的视觉皮层活动完全紊乱了。你最近是不是..."

他的话被季辰突然的踉跄打断。钢琴前的人影摇晃了一下，右手茫然地在空中抓握，像是突然失去了方向感。

"又看不见了？"林修远冲过去扶住他，声音因惊慌而变调，"多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季辰知道无法再隐瞒了："两周前。第一次是在看乐谱的时候。"他简短描述了症状——短暂的视力模糊或完全失明，持续时间从几秒到半分钟不等。

林修远的脸变得煞白："而你一直不说？你知道这可能是视神经受压迫，甚至是脑瘤的症状吗？"

"做过MRI了，没有肿瘤。"季辰试图安抚他，"医生认为是过度使用声波技术导致的神经疲劳。"

"哪个医生？什么时候？"林修远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我们几乎24小时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去的医院？"

季辰沉默了。他不能说那是母亲安排的秘密检查，更不能说医生怀疑这与父亲的研究有关——某种遗传性神经退化。

"你骗我。"林修远后退一步，脑波图案在屏幕上爆出一片刺眼的橙红，"就像我骗你说我的语言障碍只是暂时的一样。"

季辰猛地抬头："你的症状复发了？"

"三个月前就开始了！"林修远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每次说太多话，第二天就几乎发不出声！你以为我没注意到你的视力问题？我只是在等你主动告诉我！"

屏幕上的两个脑波图案此刻都变成了混乱的漩涡，互相排斥又试图靠近。季辰感到一阵窒息——他们研究了一辈子脑波同步，现在却连最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好。

"我们需要休息。"他最终说道，"分开一段时间。"

林修远冷笑一声："经典季辰式反应。遇到情感问题就撤退到理性堡垒里。"他扯下头环扔在桌上，"好啊，分开。你留在这里，我去三楼实验室。等我们都能诚实时再见。"

他摔门而出，留下季辰站在钢琴旁，手指无意识地按着一个琴键——中央C，所有音乐的基准点。屏幕上，代表林修远的那半边图案逐渐淡出，最终消失不见。

季辰独自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当视力再次模糊时，他没有抵抗，任由黑暗吞噬自己。在完全的失明中，他反而"看"得更清楚了——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隐瞒病情，而是更深层的恐惧：害怕成为对方的负担，害怕拖累那个光芒万丈的天才。

他摸索着回到电脑前，打开那个标记为"Orpheus"的加密文件夹。密码提示是："你失去的东西"。

季辰输入"vision"——视力。错误。

输入"health"——健康。错误。

输入"LinXiuYuan"——林修远。错误。

最后，他尝试了"trust"——信任。

文件夹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