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里的气氛有些微妙,涂良好整以暇地听着盛惟行的讲述。
“……不过据獬豸自己所说,他现在元气大伤不便时常与我会面。所以除了见面的那一次和注射所谓的新型药剂的时候之外,他后面鲜少现身。”
上一次出现,还是他借宿在涂良家的那一晚。
那时对方并未开口,但沸腾的灵气暴露了獬豸的情绪。
盛惟行眼中滑过一道暗光。
“咳、咳——”
他三言两语、捡轻避重地说完自己的经历,一口气没喘匀去猛地弹起身又咳出不少带血的破碎组织。
涂良给他接了一杯水,啪地一声放下盛惟行面前。
盛惟行拿过杯子漱下口,直到嘴里的血腥气散去才松了口气。
刚刚咳血的那点玩意,上面一层隐约的紫色浊气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涂良神色莫名,周身的气势都冷凝下来,伸出两根手指,隔空抬起那疑似组织碎片的东西。
“这是……”
他试探着从指尖放出一点金红色的妖气,无声地引诱那紫色浊气。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那紫色浊气居然将碎片粘合起来,最终模样如同缺腿的蜈蚣,口器张张合合,正试图向涂良袭去。
“呵。”
涂良只轻轻一挥手,那模样怪异的东西便燃烧成灰烬。
“这也是他们给你下的毒?”
盛惟行抬了抬眉毛,不说是与否。
“你倒是聪明,”涂良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架起腿来,“所以你想做些什么?”
盛惟行轻笑一声:“只是为了自在罢了。”
借用一个“外妖”的手,除去自己身上的桎梏,表演受伤顺理成章地休假,再把可疑人员引到面前来观察,可谓是一举多得。
盛惟行一手按住心口,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晃了晃。
“这里面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做个交易?”
男人浅笑着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往涂良的方向推了点,示意对方可以拿走手机。
从外观上来看这个手机似乎已经用了些时日,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千元手机。
涂良久违地听到盛惟行这么个口吻,一下子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对方是怎么坑他做帮手的。
该说不说,跟这种人打交道既轻松又麻烦。
不过涂良一向只看结果。
素白的手指将黑色的手机捏起,入手便察觉出来这格外轻巧的份量,摁下电源键出现地是一张随机锁屏,没有任何解锁的提示。
涂良抬眼看向盛惟行,对方十分上道地开口。
“密码是一次性将显示时间拨到零点零六分,按住数字向左拖动即可。”
哒——
手机解锁,界面突然闪过一阵蓝光,如同陷入故障一般。
很快,手机上显示出来庐山真面目。
密密麻麻的图标注释着不同的文件内容,稍微留神一看,竟是连盛惟行个人检查报告都有,更别提那些以“魇区”二字开头的未知机密。
随意地点开一个文件包,里面的内容都远超想象。
当然,涂良感兴趣的并不是魇区这东西,而是人族到底研究出来什么玩意。
不用炼气入门就能修行、还反过来借用魇区遴选人员?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涂良掂了掂手机,份量很轻、但诚意满满当当。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一丝不苟、严肃古板的人物,没想到这脑筋和准则都还挺灵活。
涂良眨眨眼睛,真心实意地笑道:“成交。”
次日——
叩叩!
站在窗前的中年男子一手掐诀放在身前,屏气凝神。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他从入定的的状态中拉扯出来。
“请进。”
宽大的帽檐遮挡住来者的面孔,对方开口语气冷硬。
“高局,盛队长和那个妖从六子山抓着邪祟回来了,但盛队长他似乎受了重伤。”
中年男子表情不变,头也不回地道:“把邪祟头目抓回来了就行,他现在情况如何?”
“高局……”
“嗯?”
“因为交手失利,真正的头目伺机逃窜,盛队长负伤抓回来的只是一个分身。”
“而且,我看盛队长和那个妖的样子,他俩似乎起了些冲突。盛队长的手似乎是被兽类利爪抓伤……”
高贺面色终于有了些波动,转过身来。
“是吗?看来六组可不一定压得住这个妖。”
汇报的工作人员头往下更低了一点,阴影下嘴角似乎勾起一点微妙的弧度。
“那接下来这个案子怎么办?”
高贺看都没看对方一眼,随意地摆摆手道:“给盛队长放半个月的假,正巧三组休假快结束了,让他们来接手吧。”
“至于那个妖…看盛队长是个什么态度吧。”
“明白。”
汇报情况的工作人员点点头,一步一步退出办公室。
高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甜的蜂蜜水,这才将喉头的腥甜压下。
他目光移向墙上的挂画,似乎看得出神。
那副水墨画山水间云雾缭绕,颇有灵动智趣之意。恍惚间,那云层似乎层层卷动,好似巨兽抱山而眠。
——
vip病房里,涂良歪坐在病床上勾勾手,身穿蓝色病号服的盛惟行便利落地扒下来一把石榴塞到对方手里。
“这次我可是帮你唱了白脸的戏份,还做了红脸的事。手机的事一码归一码,你打算怎么补偿我一下。”
涂良说这话时漂亮的琉璃色眼眸弯了弯,漂亮的手指捻起几颗红润的石榴放在唇边。
盛惟行笑道:“光手机还不够吗?我好像也没有别的东西能打动涂顾问了。”
“不如和我一起休病假?”
说这话时,盛惟行脸不红心不跳。
刚刚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伤痛难耐和面无血色早就卸下,现在任谁来看盛惟行身体状况都倍棒。
涂良眉梢一扬:“我还能有假,姓高的没想给我穿小鞋吗?”
“老狐狸不会这么做的。”
涂良耸了耸肩膀,十分做作地指指点点。
“我可是兔子精,别提什么老狐狸,吓妖呢。”
盛惟行轻嗤一声,语气揶揄。
“兔子精顾问前不久可是给了地方头目一脚狠的,要不是…那家伙也没法跑得那么快。”
话说着,盛惟行想起几个小时前尴尬又暧昧的情形。
六子山的小路许久未曾有人涉足,青苔早已遍布石板,踩下去的每一脚都要慎重,以防滑倒之后一路摔进腐朽的落叶堆中。
盛惟行和涂良一路顺利地上了山,沿途的幻境对两人没有起到任何的牵制。
躲在神像后面攫取生气的邪祟也没想到两人就这么大大剌剌地上山了,涌动的紫色浊气凝滞了片刻。
“早啊。”
涂良笑眯眯地冲干瘦神像后方的邪祟打了个招呼。
邪祟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被挑衅,紫色浊气翻涌,逐渐凝出一个黑色的身形轮廓。
是熟悉的气味,它认出来了——
这是把画皮鬼搞废了的那个妖和人,就是这俩该死的,害得它最近的食物都变少了。
凝实的黑色身影如同一座肥胖小山,随着怒气的上涨、身体一颤一颤。
邪祟张开了深渊巨口朝两人扑过去,如有实质的浓浓恶臭气息攻击着盛惟行和涂良的感官。
涂良差点没被对方这下作的一招熏晕过去,屏住呼吸、抬手就是一道诀丢了出去,重重打在邪祟肥胖的身子上,居然荡起一阵浪似的。
邪祟吃痛,发出尖锐的怒吼声。
盛惟行并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将手中的刀掷了出去,狠狠扎在对方身上。
金光乍起,滋滋的声音仿佛电流蹿过。
涂良分神看了一眼被对方毫不心疼丢出去的刀,在不知何处而来的冷光下,正一闪一闪地亮起金色的符文。
只见那恶心的一大坨邪祟扭动着身躯,似乎正要发生异变,涂良眼疾手快一脚蹬了上去。
轰!
邪祟骤然倒地,连涂良都有些惊讶于对方的脆皮。
一时不察居然踩在了青苔密布的石板小路上,脚下不稳身体往旁边一侧,盛惟行下意识伸手去扶,结果自己好悬差点也没站稳。
等二人站定的时候,正处于一个双腿呈“从”字形的状态,好像下一秒就要去跳交际舞似的。
抬起头来才发现,这个姿势连呼吸都近得能感受到喷洒在肩颈内侧的热意。
对上那双透亮的琉璃色眸子,盛惟行有一瞬间的的微怔,目光不自觉描摹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
喉结轻轻一滑,呼吸也刻意放轻。
涂良没有注意到这么多,余光中看见那邪祟似乎正在分裂,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想要去补刀。
他手臂一挣,盛惟行却下意识一拉,两个人差点又要脚滑。
虽然两个人的目的就是要把“无害化”的邪祟放下山去,但现在那么大一坨的邪祟马上就要跑了,情急之下涂良猛地抓开盛惟行的手臂。
化作兽爪时的指甲或许锐利,在盛惟行健壮的手臂上挠出几道渗血的红痕。
那一刹那,盛惟行心里想的居然是——
借口和物证都齐全了。
肥胖的邪祟将自己撕扯分裂成两半,稍小一点的那个黑影呲溜一下窜了个没影,留下庞大的一坨木愣愣地往前跑。
回过神来的盛惟行和涂良联手三两下困住了邪祟分神,直到将对方收进禁咒瓶中,两人还觉得今天的行动顺利得不可思议。
“跑掉的那个邪祟分身……”
“不成气候。抓住的这个分神里有过多未能消化的生气,所以格外庞大。那剩下的一点肯定还会为了弥补自身有所动作。”
“你不是说那俩特案小组擅长追踪么,让他们去头疼吧。”
反正暂时应该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涂良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盛惟行手上的抓痕,抬手想要替对方疗愈,盛惟行却拿另一只手挡了一下。
“等等,先留着当借口。”
涂良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盛惟行心思微动,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开口补了一句。
“不过确实有点疼。”
“……好吧,我会负责的。”
果不其然,盛惟行顺利地得到了病假,案子也转给了正巧休假结束的特案三组。
一切都进展十分顺利的话样子。
病房内消毒水的气味还未散去,浓郁的果香已经开始霸占房间。
把盛惟行治得活蹦乱跳后,涂良理直气壮地抢了床的位置,享受对方的剥皮服务。
“盛队!涂顾问你怎么能——”
门被邦的一声推开撞在墙上,连带着房间里的东西都抖了抖。
徐飞飞的鬼哭狼嚎太过真情实感,惊得盛惟行一下子没拿稳手上剥好的石榴,零零散散掉落在地上。
“把门关上。”盛惟行额角青筋一跳一跳。
徐飞飞顺从地拉上门,看清病房里的情况后发出了一声充满疑惑的“啊”。
“不是,受伤的不是盛队吗?”
“是,接下来半个月我要休病假了。”
徐飞飞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家人高马大、面色红润的领导,感觉不如说是坐在床上瘦长一条的涂良要“病休”更可信一点。
他就知道,特案三组传来的小道消息肯定是为了蒙蔽视听的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