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像上浮出的虚影有着微卷的鬃毛、如牛犊一般健壮的躯体,头顶一角、表明其异兽身份,怒目圆睁、自带威严的气势。
他缓缓低下头颅,像是在打量和评估。
半晌后,眼神定定望向盛惟行像是要看进人的心底,兽面口吐人言。
“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
盛惟行瞳孔猛地一震。
令出惟行——是他名字的来源,也是来自父母的殷殷期盼。
无名的压迫感令他感觉有点口干舌燥,但毫不畏惧地同这长相奇异的兽面对视。
“你是谁?”
盛惟行问出口才恍然想起这是在校门口,他四下张望,却发现周围的学生都恍若未觉,甚至有人擦着他的肩膀走进校园。
异兽声如洪钟,却好似只有这一方天地能听见。
嬉笑怒骂的声音明明就在身侧,又是那样的不甚真假。
“吾乃…獬豸,稚子与吾有缘,不若同流。”
盛惟行眼底流露出些许疑惑,他从未听说过“獬豸”这等动物,又或许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
男人的喉结轻微一滑,眼中思绪纷飞,想起几个小时前那位梁院士的学生透露的话。
魇区、非人、灵气……
这个世界,似乎正在悄悄改变,如同小说设定一般的存在逐渐浮现。
獬豸不明白为何此人态度这般奇怪,虚影从石像上抽离出来,径直撞向盛惟行。
盛惟行猛地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提拳至身前。
如同清醒地被人敲了一记闷棍,脑海中画面翻涌,数不胜数的画面在他眼前变换、如同第一视角的亲身经历。
过多的信息使他头疼欲裂,有些困窘地捂住自己的脑袋,扶着石像慢慢滑坐在地。
“嚇、嚇——”
画面又很快收束,盛惟行脑海中出现了异兽的模样。
对方表情似乎有些愧疚,身子微微伏下。
“吾行事欠妥,实属不该。奈何元气已伤,恐难自制。望君海涵。”
名为獬豸的异兽兽面上表露出十分人性化的担忧、愧疚、焦急的表情,前爪在地上刨了刨,有些烦躁不安。
头疼的余韵还未散去,盛惟行几乎要把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眼前黑一阵、白一阵。
“盛学长?你身体不舒服吗?”
一道男声突兀响起,阴影在盛惟行面前投下,一只稍显瘦弱的手臂伸了过来,想要将盛惟行从地上拉起来。
盛惟行抓住对方的手,低声道了句谢。
好生站起来才回神去看面前这人,花里胡哨印满logo的衬衫映入眼眸,盛惟行记忆回闪,一下子就想到了某个人。
再定睛一看对方的脸,果真——
“徐飞飞?”
“哎呀,盛学长你还记得我呀。不过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坐在自家学校门前?”
徐飞飞自认用词十分委婉,却不想对面的人脸色突变,目光中带着审视。
“怎…怎么了吗?”徐飞飞有点结巴,有些心虚。
难不成对方是知道自己又靠“坑蒙拐骗”把想要作弊的同学和受人贿赂的监考老师一起给坑了?
不对不对,徐飞飞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哪是坑蒙拐骗,那都是脚踏实地算出来的。
盛惟行看着面前的徐飞飞,这个比他低三级的高中学弟,似乎是在隔壁综合院校念哲学,曾经干出过忽悠人被人上门“追杀”的事。
这件事都传到自己学校里来了,听说后续是还有许多女生抢着加徐飞飞的微信,想要让他帮忙算一算自己的“正缘”。
作为政法大学的学生,盛惟行听到后自然是一笑而过,只当是夸大的玩笑话。
可此时,盛惟行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脑海中的獬豸说话文邹邹:“稚子有才,实乃天命。”
“可以说白话吗?”
脑海中獬豸的表情迟疑了一下,有些艰涩地开口:“此人是天师。汝…合该知晓何为天师罢?”
獬豸直觉自己死而复生之后,这些人族好像变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明明以前人族最是狡黠。
盛惟行本还有些不大相信,没想到对方丁零当啷抖落出来徐飞飞各种大小事。
“检举徇私舞弊两回,小善。”
“劝窃贼从良,小善。”
……
“罢,此子奇货可居。”
在獬豸开始倒豆子似的揭短时盛惟行就莫名相信了对方所说皆属实。
也就是说,之前流传的故事起因的确是由徐飞飞算卦而起。
盛惟行想到那奇葩的多角恋海王故事,又想到徐飞飞当时把所有涉事人全怼了一遍。
那他还挺厉害的。
“你……”
盛惟行刚开了个头,徐飞飞就十分紧张地缩成一团,看着十分可疑。
盛惟行斟酌了一下语句,试探道:“听说你检举了两个徇私舞弊的?”
徐飞飞心神惧震。
盛学长果然就是盛学长,这个事情自己都是前几天悄摸干的,通报都还没出来,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知道了。
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如同地下党接头一般壮义凌然地点了点头。
“是,不过盛学长你听我说,我真不是胡乱坑人的……”
盛惟行抬手制止了对方的话头,徐飞飞默默地把嘴巴闭上、顺带把耳朵闭上,觑了一眼对方的表情。
这可是现成的专业对口人士,自己可不想被对方又一顿噼里啪啦的教训。
只见对方深吸一口气,徐飞飞十分心虚地挪开眼神。
“做得好。”
果然会被批评,等等——
徐飞飞猝然抬头:“你说啥?”
“我说,”盛惟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带了点笑意,“做得好!”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笑了起来,笑容明媚而灿烂。
细密的雨丝早已消失,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在年轻人脸上,隐约勾勒出一层金边。
盛惟行只觉得心中一直压着的石头似乎正在被粉碎,心情愈发愉悦。
徐飞飞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对方一边撑着头一边将伞收好,心情一百八十度大反转的样子。
盛惟行同他道了再见,挥挥手走过校门。
莫名的,徐飞飞感觉自己心情也超棒。于是他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圈。
徐多钱:今日免费算一卦,先到先得,狗头jpg.
刚发出去转眼间收获了四五条私信,徐飞飞哼着小曲儿随机挑了一个回复。
一小时后,答辩顺利结束,记录员正在整理资料。
罗教授捧着个黑色保温杯十分得意地和旁边的评审员炫耀自己的得意门生,言语间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盛惟行熟络地打了下招呼就打算先行离场,期间同那位据说姓高的评审员对视上。
对方不怒自威的气势,一身挺括的衬衣,让他想起自己本科时一位本职身居公安要职的教授。
盛惟行点了点头,从对方身前走了出去。
三个月后——
正跟在法官身后预备去旁听做记录的盛惟行低头整理了一下手上的资料,突然发觉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一样。
走在自己身前的法官停了下来,正在和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说话,对方身着一身警服,警号昭示着对方非同寻常的身份。
盛惟行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假装在看资料,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
“老谢,你带的这位年轻人我有些眼熟,是姓盛吗?”
“对,新来的,叫盛惟行。你俩见过?”
盛惟行从善如流地抬起头,却发现法官对面那人居然是三个月前走过一面之缘的高姓评审员。
对方身后还带着一个同样有些面熟的年轻人,对方见到他也十分惊讶。
盛惟行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简短地提醒了下现在的时间。
谢法官摆摆手:“这个案子的庭审推迟了,你先把东西放回去吧。”
盛惟行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却又被喊住。
”等下。”
那位高姓警官开口,笑眯眯地看向盛惟行。
“我与这个年轻人一见如故,有些话想同他聊聊。”
“这……”
谢法官有些迟疑,盛惟行一向做事稳当、履历背景漂亮得能当宣传片案例,应当不会是做了什么糟心事让这位记下了吧?
“看你这护犊子的模样,我说的是好话,就是想找小盛同志聊聊天。他之前的研究生毕业答辩我去听了,记忆深刻啊。”
盛惟行听出来对方这话的确没有什么明褒暗贬的含义,于是冲目光询问自己的谢法官点点头。
“行吧行吧,聊完快点把人还回来。”
于是盛惟行领着对方进了一间空闲的材料室,十分麻利地端茶倒水。
袅袅茶香弥漫,水汽模糊视线。
“盛惟行?”
“是。”
身着警服的中年男子伸出一只手:“幸会,我叫高贺,不日上任特案管理总局副局长一职。”
对方说得极为自然,盛惟行神色一凛,心下确认了关于非人类出现的猜想。
“您好。”盛惟行起身谨慎地同对方握了握手。
“那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坐在高贺身侧的年轻人轻咳一声,朝盛惟行伸出手,“你好,我叫游千风,预备特案五组的队长。”
“我们见过的,三个月前排队的时候我在你后面。”
三个月前,正是盛惟行作为优秀备选人员进入研究所进行魇区遴选的时间。
盛惟行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点疑惑,像是不理解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嗒——
高贺抿了一口茶后将纸杯轻轻放下,开门见山道。
“最近京市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事实上,这不是常人所为。”
“而是邪祟在作恶。”
盛惟行面色不改,就像是在听无关紧要的八卦闲说。
“这个案子将会由游队长带领的预备特案五组接手,小盛同志你有什么建议吗?”
对方像是随口一提,盛惟行轻笑出声,不动声色地打机锋。
“承蒙高局的信任,但我连所谓的特案办和邪祟都不知是何物,谈何建议呢?”
高贺抬手将袖子上的袖扣解了下来,丢进还未喝完的茶水中,发出奇怪的滋滋声响,好像电器短路的电流声。
“明人就不说暗话了。盛惟行,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
盛惟行眉心一跳,心跳开始加速。
“三个月前,你是否见过一只名为獬豸的神兽。”
对方语气平平,像是寒暄而已。盛惟行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来势汹汹,身体不由得绷紧。
“很凑巧,你答辩的那天附身于我的白泽说他感受到了獬豸的气息。”
“我一向惜才,所以——”
高贺脸上不再是讳莫如深的微笑,上位者的气势压了下来,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开口说道。
“我要你加入特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