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空大师带着向霄远和陈三宝进了一间空屋,说是要看他们的功法。
叶豹守在门外,站着,歪站着,倚墙靠着,蹲着,盘腿坐着。
“哈欠……”
太阳已经降到了西边,叶豹用剑撑着自己,眼皮都快阖上了——除了中午出来拿了趟饭食,这三人就再没其他动静了,而且后山谷里又少有人走动,他在这守什么呢?有什么好守的?
咚。
小石子扔在叶豹面前有一点远的地方,咕噜噜滚过来,正好停在了剑身前。
叶豹动也没动,懒洋洋说:“终于回来了啊,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燕盖才从远处走过来,没说话,就在叶豹旁边蹲了下来。
叶豹转头,问:“你可出去十多天了,说点什么啊。”
燕盖说:“很成功,江湖上都认为向霄远死了。”
叶豹眯了眯眼,说:“还有什么?”
燕盖看了眼叶豹,安静。
叶豹“啧”一声,用剑不停捅他:“说话,怎么还锯嘴葫芦了呢?”
燕盖被捅烦了,往旁边挪了两步,说:“还有……”
叶豹一下就精神了:“什么?”
燕盖:“我跟着那个小杀手好几天,摸到了一个极渊阁的分点,从他们那得知,这丫头叫南门鸢,锁魂绳是从她出现的时候就一直带在身边的。”
叶豹:“南门鸢?”
燕盖:“嗯。”
叶豹:“你还问到了人家名字?”
燕盖:“是。”
“你……”叶豹上下看看燕盖,说,“那个金钩子,还有那个小杀手,和你到底什么关系?”
燕盖踌躇片刻,不太肯定地说:“我觉得……她可能是我女儿。”
叶豹点头:“哦。”
叶豹瞪眼:“啊?!”
叶豹跳了起来:“乖乖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燕盖声还没发出来,叶豹捂住他的嘴,连声说:“不行,你别说了,我肯定是听错了。燕儿啊,咱们是分开了十六年,又不是二十六年,那丫头看岁数怎么也得二十了吧,这时间也对不上啊!难道说你以前就偷摸留情……哎呦!”
燕盖淡定收回敲人的手,没承认也没否定,说:“我去和她谈谈。”
“喂!喂!”叶豹看着燕盖往小屋走去,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又担忧、又好奇、又矛盾,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家里的猪吃了外面白菜的感觉。
这时,身后的门开了,庭空大师走出来,说:“你们再休养两日,三天后,咱们一起把这两种功法分开。”
陈三宝扶着向霄远,两人纷纷应是。
叶豹忙说:“今天真是劳烦大师了,我送您回去?”
庭空大师笑呵呵道:“不用,我就住在前山谷,自己回去就行。”
叶豹毫不客气,说:“好,那你自己走吧。”说完,一溜烟跑去小屋那边了。
庭空大师点点头:“苌弘剑果然豪爽,说不送就不送。”
陈三宝说:“大师,我送您吧。”
向霄远就侧头看了陈三宝一下。
庭空大师笑着说:“算了,陈少侠还是多多与向少侠一起吧,等我走了,就没人打扰了,你们可以继续,想亲多久亲多久。”
“我们咳咳咳!”向霄远被自己口水呛地直咳。
陈三宝高声喊:“大师我们没有!”
但两人互相对视,仅一眼就都红了脸。
*
燕盖走进小屋,关上门。
南门鸢看了他一眼,转头面向墙面,摆出拒绝交流的样子——从被救治开始,除了张谷主,她就几乎没和其他人说过话。
燕盖走到她床边,见她身体开始紧绷,又向后撤开两步,主动拉开了距离。
两人谁都没说话。
屋外窗子底下,叶豹使劲竖着耳朵,但半天了什么也没听到,不由低声问旁边坐着的向霄远和陈三宝:“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两人都摇头。
叶豹急得抓脸,一抬头却和燕盖脸对脸。
叶豹尴尬一笑:“真巧啊,你在这呢?”
燕盖“砰”地关上了窗。
“唉。”叶豹站起来,“走吧,别在这了,把你们燕儿师叔惹毛了,咱们谁也没好果子吃。”
向霄远和陈三宝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窗内,燕盖看着三人走远,才再度走回床边。
南门鸢依旧安静地侧头看墙。
两人谁也没说话。
燕盖看着南门鸢,记忆缓缓浮上来。
十六年前,“清平七侠”分崩之后,燕盖和师弟项越、师妹白雯心曾短暂携手共游江湖。行至攀日湖边时,遇渔民求救,剿匪两日,杀敌百人,救出被俘百姓数十人,得三镇百姓齐齐感谢。其中一名被救女子名唤莹娘,身形挺拔,肤如蜜糖,唇角梨涡仿若盛着春水。自诩“拈花行者”的燕盖对其一见倾心。在得知莹娘已丧夫五年时,更是忍不住,直接示爱。
那夜月光明亮,大泽浩渺,粼粼波光恍惚如梦,蜜糖过分甜蜜。
温柔乡中,燕盖得知莹娘已有一女“阿圆”,善垂钓,便托人打造一把小金钩,要求三面利刃,既能钓鱼,又能防身。
但变化突来。
有人打着“清平七侠”的幌子四处作恶,燕盖三人不得不离开攀日湖。离别前,燕盖与莹娘约定,不日返回,迎其为妻。但之后却风波种种,等到再回攀日湖时,已是三年之后。
然而,莹娘在他走后三个月便携女离去,不知所踪。
燕盖四处寻人不得,回到湖边,住在莹娘旧屋之中,当起了渔夫。只听当时打造鱼钩的人说,那只鱼钩早已交付莹娘。
此时再看南门鸢,燕盖总觉越看越像,心中波澜起伏。
深吸一口气,燕盖缓缓问:“你知道莹娘吗?”
南门鸢一动没动。
燕盖说:“攀日湖,白阜村,村头第五户,门口挂了鱼骨风铃……”
南门鸢突然转头回来,目光锐利带着三分杀意:“你想说什么?”
燕盖看到南门鸢的正脸——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到她干净的面容,眉眼和莹娘不太一样,但鼻子和嘴巴长得很像。
燕盖问:“你可是莹娘的女儿?”
南门鸢反问:“莹娘是谁?”
燕盖说:“你的那个金钩,是我托人打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南门鸢冷冷盯着燕盖,“你可以出去了。”
“你……”
“我说,请你出去。”
燕盖忍不住上前一步,南门鸢却突然跃起,将身体化为武器,直击面门。
燕盖偏避闪过,加大了声音说:“你是不是叫阿圆?”
南门鸢身体有些微僵硬,而后像是用尽全力,再起一击。
砰!
两人双双摔飞出去。
*
“怎么还没谈完啊?”向霄远向着小屋那边张望,“二师叔,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叶豹点头,说:”不知道。”
陈三宝眨眨眼,问:“二师叔,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叶豹指着自己的脑袋,大幅度点头,说:“我不知道。”
向霄远:“哦。”
陈三宝:“啊?”
向霄远笑着捏了捏陈三宝的手,说:“等三师叔出来就知道了。”
“好吧。”陈三宝叹了口气。
暮色铺入山谷,甄珠背着一个大包回来了,身边还跟了个木质小狗,身上驮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我回来啦。”甄珠欢欢喜喜跑过来。
叶豹笑着说:“小珍珠啊,今天又做了什么好人好事?”
“给后面的机关阵上了油,还帮一户来看病的人家修了马车。”甄珠简单说着,语音大且清晰。
陈三宝注意到甄珠的手破了,关切问道:“你的手上过药了吗?”
甄珠看了眼手——她的手已经和二十天前完全不一样了,晒黑了,磨糙了,还长出一层茧子——伤口不大,但露着鲜红,看起来有点吓人。甄珠皱眉,说:“还没有,等下我去找张爷爷吧。”
小屋的门开了。
众人齐望过去,就见燕盖顶着一只乌青眼出来了。
“靠。”叶豹低骂一声,几个跨步上前,将燕盖上下打量一遍,眼神凶狠,“怎么回事?”
燕盖按住叶豹,止住他想要往里冲的劲头,说:“有点误会,没事。”
“你这叫没事?!”叶豹提高嗓门,脸上紧绷着。
燕盖手上力道丝毫没减,说:“没事。”
“师叔们!”向霄远也走到了,插科打诨地说,“多大人了,别打架。”
叶豹瞪视着燕盖,突然卸了劲儿,指了指屋里,低声说:“我不管你们到底怎么样,但你记住,那丫头是极渊阁的杀手。”
燕盖没说话。
叶豹:“听见没!”
燕盖:“知道,真是误会。”
叶豹“哈”了一声,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憋住了,只用手指点了点燕盖,转头就走。陈三宝喊他,他也不理,还狠狠踹了路旁的大树一脚,抖落不少树叶。
甄珠吓得抖了一下,往陈三宝后面躲了躲,然后就看叶豹本已走远,但突然又掉头回来,在树下站定,蹲。
那么大一坨。
燕盖像是松了口气,说:“元宵累了吧?进来躺躺。”
向霄远乖乖进屋,后面跟着陈三宝和甄珠,两人合力瞎捣鼓一通,把向霄远平平的放在床上后,端坐旁边。
屋子那边,南门鸢始终闭目侧躺。
*
三天后。
在听了庭空大师佛理、医理掺杂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理论后,向霄远和陈三宝被带到了后山谷的更深处——渊秀潭。
虽是夏日,但潭水冰冷刺骨,寒意悠悠。旁边一棵百年古木高耸茂盛,其上系有红绳若干。
张谷主带来若干药材,叶豹、燕盖按嘱咐将药材用细纱布包好,投入潭中。
庭空大师检查过后,又抬头看看天色,笑着说:“时辰正好,可以开始了。”
话音落下,大师神情瞬间严肃,一手一人,凌波而起,拎着向霄远和陈三宝至潭中石台之上。
两人对立而坐,庭空大师语声威严:“运功。”
向霄远和陈三宝两掌相对,功法自运。
不多时,潭面寒意四起、药香扑鼻,庭空大师找准时机,在二人运功整九个周天时,突然发力,浩荡功力横插进二人平衡的功法循环之中!
铛——
恍若佛音震耳,刹那间,以石台为中心,水石震荡,寒气飘零,竟有一道巨大漩涡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