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现在。
柔软温暖之中,陈三宝迷迷糊糊睁开眼,抓抓脑袋,慢腾腾爬坐起来,恍惚着思考自己在哪。
“小少爷,醒啦。”
陈三宝揉揉脸,转过头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向大哥,早啊。”
阳光温柔,笑容灿烂,向霄远脑子一瞬空白。就在失去理智的这短暂时间,向霄远抬手,按住陈三宝的脸颊。
陈三宝:“嗯?”
向霄远惊醒,改按为捏。
陈三宝大叫:“啊啊啊!”
张谷主大步上前,拍开向霄远的手,把陈三宝护在身后,大声说:“干什么呢?欺负人是不是?”
向霄远摊了下手:“太阳都晒屁股了,小少爷才起床,还不许小小惩戒一下?”
张谷主嚷嚷:“他为什么会晚起?是谁天天晚上照顾你?多睡一会儿怎么了?我看你才该打!”
来到连花谷这些天里,陈三宝对向霄远的照顾可谓尽心尽力、细致入微,就连连花谷内的一众弟子都得承认,在照顾病患这方面,陈三宝学得快、做得好。
当然,这也意味着,在陈三宝眼里,向霄远身上再没什么隐私可言。
陈三宝拉了拉张谷主的衣袖,说:“张谷主,我愿意照顾向大哥,今天也的确起晚了些。”
“你居然还向着他说话?”张谷主瞪大了眼,一扭头,见向霄远满脸得意神色,不由更气了,“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打。”
“哎哎哎!别冲动!”向霄远一看他要跳脚,转身就往外跑。
但小老头精神格外旺盛,飞身追出,矫健如燕,刚刚从向霄远身上拔下来的银针嗖嗖射出,吓得向霄远“嗷嗷”叫着上蹿下跳,惊飞鸟虫,吓退旁人。
陈三宝急忙跑出来,喊着:“张谷主,别扎他!我没事!”
落回陈三宝身边,小老头胡子气得一撇一撇的,说:“我看你就瞎操心!天天的上赶着照顾人家,结果呢?你早上多睡一会儿都不行!”
腿肚子挨了一针的向霄远自己把针拔下来,又瘸又拐地走回来,歪着身子凑在陈三宝耳边,小声说:“刚才某个张姓老者可是说你又能吃又能睡……”
“闭嘴!”张谷主飞针一亮,向霄远立刻礼貌微笑。
张谷主哼了两声,嘱咐两人好好休息,从向霄远手上抽走银针,高昂着头负手离开。
“……”向霄远和陈三宝目送张谷主离开,都松了口气。
四目相对,一个扎完针衣衫不整,一个刚睡醒头发乱糟,两人同时“噗嗤”笑了出来。
也不知为什么,这短暂的笑声开始拉长,两人“哈哈哈哈”笑个不停,笑着笑着,没了力气,两人歪在一起,你笑我也笑,莫名开心。
但当目光再度相接时,笑声戛然而止。
两人各自站直,向霄远用手揉了揉鼻子,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去看旁边的野花。陈三宝也不知该把眼睛放在哪里好,左看右看,然后摸了摸脸颊,轻轻侧过脸,说:“向大哥,你刚才捏疼我了。”
向霄远去看陈三宝的脸,果然还有一点点红印。
“哎呀,真是,”向霄远凑近去看,却闻到一股皂角的清香气,混杂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勾人得很,鬼使神差地就伸手搂住了陈三宝的后颈,还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让我看看。”
陈三宝被力道带着向前栽,本应能站稳的他却突然放松了腿部的肌肉,趔趄着扑了个满怀,头枕在了向霄远肩上。而后浑身一哆嗦,软软把人推开。在此期间,陈三宝始终没从对方按着后颈的手中脱开,只是脸色涨红着说:“不好意思,没站稳。”
“!!!”远超预料的情况,激得向霄远瞬间面红耳赤,头顶直冒热气。
但此刻的陈三宝就在自己掌控之下,不论是他柔软细腻的皮肤、快速颤抖的睫毛还是微微咬住的嘴唇,都令人心痒难耐。心中的天平极速倾斜,向霄远用手掌抚在陈三宝的脸颊上,低声问:“还疼吗?”
陈三宝心里怦怦直跳,却还是勇敢抬起眼,直视着向霄远,然后抬手,把手指放在了向霄远手背上,来回蹭了蹭,轻声说:“疼。”
轰——
向霄远的脑袋里爆炸了。
名为“理智”的弦绷断,黑的、白的、红的、黄的各色想法搅拌在一起,向霄远脑袋里白色的小人“嗷”一声扭断自己的脖子倒地身亡,黑色的小人振臂狂欢:“陈三宝,他一定也对我有意思!”
于是,向霄远伸出双臂,将陈三宝完全抱在了怀里,抱得紧紧的,要按进身体里一样,不留一丝缝隙。
向霄远心中狂喜:我们,心意相通!
然后,就听陈三宝着急得大声叫嚷:“放开!小心你的伤口!”
向霄远:“……”
松开手,陈三宝横眉立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使这么大劲,是想伤口再裂开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命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你想张谷主这么多天的辛苦都白白付出了吗?还有我,这些天我天天给你擦身,给你换药,喂水喂饭都是我干的,难道都要白费了吗?这么大人了能不能懂点事?!……”
向霄远蔫了。
刚才有多振奋,此刻就有多萎靡。
陈三宝眼瞧着向霄远逐渐失去色彩,口气渐渐软化:“……总之,你得好好养伤,再不能这么莽撞了。”
“哦。”向霄远耷拉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糟了,是不是刚才话说得太重了?陈三宝心里咯噔一下。他之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拉进自己和向大哥之间的关系,这下不会起到反作用了吧?
突然,向霄远抬头,脸上都是笑意,根本没有一点沮丧。
见人嬉皮笑脸,陈三宝登时又生气起来,伸手拧住向霄远的脸,气道:“你还笑?”
“哎呀,疼,疼!”向霄远叫唤两声,陈三宝这才松开手,果然脸上留下一处红痕。
陈三宝移开视线,不去看那处“罪证”。
向霄远揉揉脸,笑起来,说:“我记住了,会小心伤口的,我只是很高兴,所以才忍不住笑的。”
“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高兴,你愿意发脾气了,这是咱们认识以后,你第一次发脾气。”
陈三宝顿时愣住了。
风从谷中吹过,满载着药材的清苦气味。陈三宝披散的头发被吹起来,向霄远伸手,帮他理了理发丝。
“谢谢你,愿意向我袒露你的情感。”向霄远眉眼温柔,就连声音都比往日清润。
陈三宝眼眶一热,再看向霄远时,不知为何竟升起了些许委屈。什么不小心扑进怀里啊、意外和对方肢体接触啊,这些在心里默默演习过很多次的小念头,此时都随着风吹散了。
“向大哥……”陈三宝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就默默看着对方。
向霄远叹了口气,那些黑白红黄乱七八糟的想法也都随风而去,满心满眼全都是陈三宝微红的眼眶。向霄远再次伸手,把陈三宝揽进怀里,轻轻的。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在一起。
陈三宝的头埋在向霄远肩上,不多时,耳朵就红透了。但他不愿意起来,就这么埋着脸,瓮声瓮气地问:“伤口不疼吧?”
向霄远也红着耳朵,试探性地抚摸陈三宝的后背,又小心去揽陈三宝的腰,等了一下,见没被甩开,这才松了口气说:“不疼。”
“真的不疼?”
“真的。”
“那你累不累啊?”
“不累。”
“嗯,那、那你先别动,我想你再抱会儿我。”
“遵命,小少爷。”
……
这一切,都被躺在屋里的南门鸢看在眼里。
南门鸢:……
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饱。
再向外看时,就见叶豹领着一个精神矍铄的年长僧人从远处走来。
是庭空大师。
虽然没见过这位高僧,但结合之前的江湖传闻,南门鸢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江湖上著名的武学大家,对武学有着独一无二见解、行踪不定、难得一见的高人。
这位大师来干什么?
脑子里刚闪过这个想法,南门鸢却又没了兴致。她如今只是个三次行刺失败、身上毒性发作、被目标人物救了的没用的杀手。虽然得到张谷主的救治,压住了毒性,但她的功力也被压到最低,且仍时刻被疼痛缠绕,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尚且不知,想这些又能干什么呢?
和她一起被抓来的“粽子”也是极渊阁的杀手,就是他给向霄远下了毒又捅破了肚子。在向霄远抢救过来之后,南门鸢亲眼看着陈三宝,那个钱多功夫差的“青蚨剑”,居然会邪魔外道,施妖法一样把人强行控制了三天,甚至灌输了“向霄远和刺杀他的杀手一起死了”的思想,将人又放了出去。
想来,江湖上已经没有向霄远这个人了,而她,南门鸢,在极渊阁里也已经“死”了吧?
只是妹妹……
想到这里,南门鸢笼上一层郁色。
外面。
叶豹垂着口哨,看天看地。
向霄远和陈三宝如同被罚站的两个木桩子,矗在地上,直挺挺的。
庭空大师笑眯眯的,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而后说:“我听说二位施主的功法有十分奇妙的联系,如今向施主终于身体好转,我也终于得了张谷主的允许,能来探望,应当没有打扰二位吧?”
向霄远、陈三宝异口同声道:“没有没有。”
叶豹:“呵。”
庭空大师点了点头,恍然说:“没打扰就好,我还以为耽误你们亲嘴了呢。”
叶豹:“哈!”
向霄远:“不不不不!”
陈三宝:“没没没没!”
大师!
你可是大师啊!!
你这么说话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