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视觉先唤醒的是嗅觉，淡淡的湿润气息闯进结夏的鼻腔，她惺忪地睁眼。

天空不似往日灿烂，阴沉沉的，微光在厚厚的云层里左躲右闯，反射出不一的光芒，像不大亮的人造云朵灯。

“早上好，天气坏！”结夏对天空打了声招呼。

出门的时候雀田正人喊了句什么，赶时间的结夏不耐烦听，开门就闯进了早晨的空气里。

*

二年二组。

结夏刚从单肩包里翻出要用的书，夏目贵志就跟她的桌子擦肩而过，坐下的时候气还没喘匀。

“哦？夏目。”她主动打了个招呼，毕竟是一起逃过课的关系了，现在看他顺眼着呢。“路上又跑马拉松啦？”

从先前的相处看，他一向是个有时间观念的人，一定会提前出门，跑得脸都红了，一看就知道是又被妖怪追了。

随即少年偏过头来看她，光线昏暗，显得他的眉眼更加柔和。

“别开我的玩笑啦，真倒霉，差点就迟到了。”

每天都这么惨，怪不得体力好呢。

结夏暗中挤兑：“肥猫君不跟着你吗？真是不合格的保镖，快解雇他吧。”

“老师说，又不是什么厉害角色，让我自己锻炼锻炼”，夏目贵志叹气，又扬起个轻快的笑，“把老师解雇掉的话，去哪找一个用点心就能收买的保镖呢？”

他本就生得好看，不笑的时候尚还带几分疏离，一笑起来春风拂面，不知晃了几个人的眼。

收买我也行啊，结夏差点顺嘴说出来，又很快反应过来，她不是要抢友人帐的吗？她是那种很容易对顺眼的人产生好感的类型，夏目又继承了玲子的轮廓，只不过长相更无攻击力些。

前天刚学过三十六计里的美人计，她心中突生警惕。

“笨蛋，不许笑了。”

结夏把头转回去，不理他，端端正正地坐好假装补作业，实际上就是在本子上瞎划拉。

高桥琴音探头过来，一边掏本子一边说：“小结夏，我把作业借你抄……哈哈哈你这写的什么？”经过前面的事情，她们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别管，别问。”

“？”夏目贵志茫然地想，她生气了吗？但是他也没干什么啊。

夏目贵志还以为自己被讨厌了，在课上思来又想，还是觉得要先表达自己的友好。

于是午休的时候，他捧起自己的便当盒，问旁边的少女。

“要来一起吃便当吗？”

正也要邀请前座的高桥琴音猛地停住话头，眼神在两人之间滑来滑去。

“和我的朋友们一起，不是单独我们两个人。”

夏目又怕她尴尬，补充一句，然后就见结夏泛红的表情冷却了。

“不了吧，我跟琴音一起，是吧琴音？”结夏拎起饭盒往楼上去了。

“是，是，我正要说呢哈哈哈哈哈。”

高桥琴音憋了半天，终于绷不住了，路过夏目的时候大声叹了口气，拍下肩。

留下一脸莫名的夏目贵志。

正午，云还没散，阳光照不到脸上。

毕竟还没入夏，天晴的时候还好，现在就感觉凉爽过了头。

守夜人从墙壁里猝然钻出时，结夏正夹着根章鱼小香肠，手一抖就滚了地。

“哎呀，可惜。”高桥说，然后把自己便当里的炸鸡块拨给她。

结夏：“呜，谢谢你琴音。”随即以眼神杀向那妖怪，不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你今天就完了。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普通”人类气势为什么这么恐怖，守夜人小动物直觉发作，收起了恶作剧的打算。

“里、里奈走了，我好想她……”它露出荷包蛋状双眼。

你想里奈关我什么事。结夏铁石心肠地嚼着炸鸡块，透过半透明的水母状妖怪看着高桥。

高桥有好一会都欲言又止。奇奇怪怪的。

结夏决定问问：“你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呗。”

“……”，高桥用筷子扒拉下米饭，“小结夏，你觉得夏目同学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结夏的双颊鼓鼓，脑子里琢磨了下，决定回答一个不怎么挑的出错的答案。

“夏目啊，挺可爱的。”

“哦？可爱啊……”高桥的语气悠长起来。

不可爱吗？明明害怕被朋友误会，还是会因为同情他人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因为被流言伤害过，所以没亲眼见到一个存在的本质之前，都不会有任何偏见。

也许人类认为的可爱是在外形上的，但对于妖怪而言，心更重要。

“我觉得他看着怪胆小的，居然也敢跟我们一起逃课，会很温柔地倾听别人的话，不会把他人的感情当做负担，你们人……不是会讨厌情感浓烈的人吗？觉得很沉重什么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跑得很快啊。”

结夏觉得有必要为妖怪的审美据理力争一下，毫不吝惜夸奖。

高桥：“前面说的倒确实……跑得快是什么鬼啊？这也能夸的吗？”

“为什么不能？跑得快就不容易死掉啊，就可以放心地相处了，还有，体育课考试成绩会好啊。”

“……总感觉你这句话的前后顺序应该调换一下。”

结夏目光烁烁，就在高桥以为她要说什么时，抹了抹嘴巴。

“高桥你，难道是个吐槽役吗？”

这是重点吗？高桥心想，小结夏，虽然看起来很胆大妄为，但在这种细节上很呆萌呢。

高桥扶额：“总之，夏目同学虽然看起来很敏感，但只是在人的本质方面吧，一到两个人的相处上，他就会有点迟钝呢。”

“哦，我知道啦。”

结夏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半天没动的守夜人，你在这里杵着干嘛？她用眼神传达出这种意思。

要不然是能用简笔画交到朋友的妖呢，它对人的心情很敏感，马上：

“结夏大人，我听人类说可以用信件交流，但我自己做不到呜……”完全不见第一次见面时的硬气。

喂，既然夏目也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去找他啊？

结夏继续以眼神质疑。

“因……因为您看着就比那家伙有钱啊。”守夜人说。

如果你知道我的钱都是拔毛换来的，就不会这么想了。结夏心想，哦对了，它没有毛。

看不起无毛生物的结夏冷哼一声，纡尊降贵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快走，讨厌的家伙。”

“欸？”高桥显然有些疑惑，“小结夏，你在说什么啊？”

结夏轻描淡写：“哦，没有，我说这樱花树呢，风还没怎么吹，花瓣就飘得满天都是，真是自作多情呢。”

*

这是第三次雷声了。

窗外早已变成雨的世界。

而结夏正和夏目贵志待在一个房间。

单独。

清隽秀气的少年正挽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臂，哗啦啦水声响起，他把抹布拧得半干，在黑板前忙活。

稍高的位置需要他垫着脚去够，衬衫下摆被扯起来一小半，露出的皮肤像月光下的白瓷。

结夏手攥着扫把杆，深沉地盯着那个位置，直到被盯的人若有所觉，耳后红了一小片。

夏目转过半边脸，艰难地说：“怎么了结夏？如果不会扫地的话就放下吧，等我干完这个再来做。”

“我只是在想”，结夏的声音软绵绵的，内容却是语出惊人，“如果我现在要抢友人帐的话，你要往哪里跑呢？”

夏目望了望窗外的大雨，笑容还没下去：“是呢，雨这么大，老师看样子也不会来了，跑出去感冒的话会很头疼的。”

听起来却没有几分害怕。

烦躁。

冷不丁地，结夏问：“你不害怕我吗？”

夏目摇摇头，眼神依旧是那种柔和的，和看旁人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要害怕结夏呢？”

想让他露出害怕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的眼神。

于是夏目贵志眼前一花，少女的面庞就近在咫尺了，她双手撑在少年脸侧，几乎能闻到袖口传出来的，浆果的香气。

“那，现在呢？”

夏目贵志礼貌地移开视线，努力不让自己盯着那红润饱满的嘴唇。

“喂——等等，这是什么姿势啊？”他眼神里失去那种柔和了，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道。

结夏很满意，虽然不是害怕，但这种眼神她也喜欢。

收回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手背传来一阵刺痛。

“为什么会有个壁纸刀。”结夏嘟囔，不甚在意。这点小伤口，一会就好了。

夏目却伸手抓住它：“结夏，你受伤了，包扎一下吧。”

手被抓住的瞬间，结夏抖了一下，连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被轻易触碰到。

“不要。”结夏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抗拒。

喜欢用触碰感受世界，但又讨厌别人触摸自己，这一点也很符合鸟类的习性呢。

夏目想着，声音愈加耐心：“再小的伤口也会痛的。”他顿了下，又低声说，“习惯的话，受伤也会越来越多的。”

花言巧语的人类，你又没办法一直帮我包伤口。

等你死掉，我还是会一身伤。

结夏沉默着，看着少年忙前忙后，不适应地动了动被纱布包住的伤口，如此鲜明的存在感，就像夏目这个人类之于她。

被好好的珍惜，多少年都没体会过了，所以，那些妖怪才会飞蛾扑火吗？

……要尽快抢走友人帐吗？

夏目打开伞，在春雨中走出几步，突然发现少女没跟上来。

对方正低头注视着脚下汇聚的水洼，仿佛脚下流淌的是岩浆。

“怎么了？没带伞吗？”

原来早上雀田正人想说的是这个，结夏恹恹地耷拉着眼皮，早知道他那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就听一下了。

讨厌水，就算变回原形也会淋雨，要不然不回去了吧。

就听见夏目说：“没带伞的话，跟我打一把伞回去吧，先把你送到家我再回去，没关系的。”

总之，一起打伞了。

结夏盯着伞外晃动的世界，不适应地动了动，蹭到了同伞人的肩头。

因为是把单人伞，没什么可供转圜的余地。

她光裸的小腿还时不时传来柔滑布料的触感，对方的气味、温度，乃至于呼吸，都落在了这一方小天地之中，带来一阵灼热，仿佛夏季提前降临。

这跟钻进对方被窝里有什么区别？

“我说——”让我进雨里自己走吧。

“那里是不是有只狗？”夏目惊讶的声音盖过了她的。

的确，就在朱红的桥边，蜷着只湿漉漉的白犬，在大雨的冲刷下，背毛已经光滑地贴在身上，让它看起来像只放大了几倍的白鼬。

“稍等一下，它不去避雨，可能出了点问题”，夏目把伞塞进结夏手里，冒雨跑上前。

结夏跟上去，把伞罩在他们的头上，夏目已经掏出手绢包扎白犬的腿了。

视线在白犬的腿上绕了一圈，又定格在自己手上的绷带。

什么啊，把我也当成小动物了吗。

结夏鼓起脸，进门的时候甩了雀田正人一身水。

神清气爽地回房间了。

高桥琴音发来条消息。

“小结夏，明天我们去温泉合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