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暖烘烘的阳光打在透亮雪白的茶几上,映出几道跳来跳去的雀影,鸟啼声同汽笛交奏,生妙和谐。
粟承睁开眼,手臂麻了一片,像被抽干了血,他侧目看了眼身旁,蓝灰色的床单微微塌陷一块,空无一人。粟承眨眨眼,下床把屋子打扫了,正想问霍岩轩几点下课,手机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是一个粉黑相间的卡通少女头像,粟承通过后,对面立刻来了三个可爱的卡皮巴拉水豚表情包:【你好,这里是宇宙无敌可爱貌美的芙芙,请问粟童鞋吃过早饭了吗?嘿嘿,中午吃过饭记得去校门口,岚岚会带你过来,我们一起排练噢!】
【一定要记得鸭,嗷呜!!!!】
粟承看着屏幕里语气古怪的消息,回复说好。
紧接着,又在霍岩轩的对话框里徘徊半天。
[您今天吃什么?】
对面秒回:
【我有事,你自己吃吧】
【还有,别老是少爷少爷的叫,你不觉得很尬吗?土兮兮的】
粟承却奇怪,为什么喆哥可以那么叫。
霍岩轩说,因为那是硬性要求,他们家虽人性化,规矩却也不少。第一,聘请的佣人不能跟雇主套近乎,该有的尊称不能免,要注意尊卑分寸;第二,雇主不能纵容雇员不端的举止;第三,霍家不雇用年轻人,不论男女,除非已婚。
虽然粟承同样签了合同,但跟本家还是不同的,霍岩轩不喜欢这种称呼。末尾一条是新规定,霍岩轩并没有告诉粟承,那傻牛一天巴不得跑路,要是说了不得赶紧想办法脱身,自他把家里的家政阿姨送回去以后,家里问过几次他现在的状况,请了谁做饭,是否规矩。
他让秦叔帮忙糊弄过去了。
可是过段时间姐姐结婚,这事儿估计也可瞒不住。之所以出现新规定,是因为姐姐前段时间跟家里的园艺师谈地下恋,不知道为什么被家里长辈们知道了,拿出一笔钱让对方滚蛋。姐姐怎么求怎么闹都无济于事。不仅如此,还为姐姐安排了新的人选。园艺师被赶走,姐姐舍不得但毫无办法,她也没继续闹,安安静静接受了相亲,很快订了婚。
再过一段时间,姐姐就要结婚了。
作为家中老幺,他之前也常被催促跟不少企业的千金见面,现在排行老二的姐姐都要结婚了,唇亡齿寒,他恐怕也会被这样安排人生大事……可是,他并不想就这么草率决定,再不济也得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行。
喜欢的人?
这个词汇对于霍岩轩太陌生了,不知为什么,他脑海总是冒出那个呆板的男人,明明那么普通,却总是能轻易惹他生气,踩到他的愤怒点。
他感到迷茫,不解自己为什么总记挂那个平凡的傻男人,到底是因为那荒唐一夜的缘故,还是因为…
想到此处,霍岩轩甩甩脑袋,看向讲桌上讲得陶醉无比的老头,敲回去一行字:【行了,我上课了】
叮铃,粟承收到消息,悬着的心放松一些。
也好也好,这样他可以放心出门了,不过鉴于霍岩轩总是神出鬼没,粟承还是没法完全放下心,依然提心吊胆。
吃过饭后,粟承按照约定来到海大校门口,发消息给康筠岚,说自己到了,康筠岚回复,自己并没看到他。
风铃:
[你在哪个校区?]
粟承一看,傻眼了,他哪里知道这是哪个校区……他是按照导航来的,上次康筠岚带他是坐着专用校车的,他并没有注意。情急之下,粟承视线匆忙越过高耸的石雕校门,仔细看了看校内的标志性建筑。
小馄饨:
[这里有块很大的石碑,刻了金色的字。]
风铃:
[好,我知道了,你在那儿别动,我过来找你。]
粟承回了个OK的表情,四下看了看,坐到花朵繁茂的白玉兰树下的休息凳上。这里种满了白玉兰,花朵竞相绽放,春风吹拂,洁白的花片簌簌浮落。地面上铺满了花瓣,有的边缘脱水发黄,有的被踩得稀烂,只余一滩黏湿的组织。
粟承望着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年轻学生,忍不住露出了羡慕的眼神,也因此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在他心里,弟弟一直很努力,很上进,在家庭条件那么刻苦的情况下成绩依然名列前茅,他为他骄傲。
还有两个月就到高考月了,弟弟日夜泡在漫天试卷里,模考不断,压力指定很大。粟承虽然很担心,却不敢开口询问,只能在心里默默为他加油祈祷。
坐了半晌,他收回跑飞的思绪,眯眼望了望校门口,没有望见康筠岚。太无聊了,他想找点事做,于是随手将掉落在脚边的玉兰花瓣捡起来丢到花园的泥土中。
咔嚓,一记清晰的快门闪进耳朵。
粟承扭头,就见一个身穿白色卫衣、浅色牛仔裤的青年曲膝朝他举着相机。见被他发现,对方站直身体,温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冒犯了。”
粟承眨着眼,觉得眼前的青年莫名眼熟,但他分明没有见过对方,他讷然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青年捧握着相机走了过来,眉眼温润俊雅:“能请问一下,你为什么要捡那些花瓣啊?”
“我,我……”粟承想说自己只是无聊,却结巴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青年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抱歉,吓到你了。”
“不,不是的。”
“啊,那你为什么很紧张的样子?”青年说完,又将刚才抓拍的镜头给粟承看,“怎么样,好看吗?”
粟承盯着相机预览,画面里,侧脸轮廓规整的男人留着清爽的寸头,半弯着腰,指尖碰触着栖息在地面的玉兰花瓣。落花纷扬,为这本就清新的画面添了层唯美的滤境。
大概没想到自己可以这么好看,粟承呆板的表情发生几丝变化,露出惊喜讶然的表情。男生看他似乎还算满意,说道:“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冲成彩照送你一张。”
“啊?”粟承愕然,连连摆手,整个身体蜷成了一条虾,“不,不用了,太麻烦了。”
“没事的。”
“真的,真的不用。”
“我又不会收钱,免费送你啊。”
“……”
粟承还是不敢要,他以前就吃过这类亏,早年去外地饭店做学徒,一下车站便被两个大汉连哄带拖的拽去免费体验什么项目,结果最后收他九百九十九,不给死活不让他走,还要报警,粟承哪里敢再推脱,只能自认倒霉。
这件事让本就囊中羞涩的粟承损失惨重,他住在租金低廉的地下室,一天帮完厨,累死也就带点剩菜就着馒头吃了,省吃俭用好久才补上那个窟窿。
有前车之鉴,哪怕眼前的人虽然温柔随和,也无法撼动那件事留给粟承的心理阴影。免费的赠予对他而言就像一朵颜色鲜艳的毒蘑菇,看似美丽,实则充满危险,一旦食用,定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青年见他态度坚决,便没再坚持,而此时,远处的校门口款款走来一道高挑的倩影,粟承如获救星,尴尬地朝青年笑了笑,简单告别,快步走向了前面的康筠岚。
青年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会儿,缓缓举起了相机。
快门声响起的刹那,一男一女的背影便定格在里面。青年远远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若有所思。
一阵稍许猛烈的风吹起,将地面的花瓣吹卷成一个圈,形成龙卷风的模样,花瓣夹杂淡淡的尘土在风中扫荡,落势飞舞不定,直直扑向迎面走来的邬池脸上。
“艹,哪来儿这么多破花,呸呸呸,全进我嘴里了。”他一边扇动扑面而来的尘土,一边呲牙咧嘴一边小跑着奔向前面的青年:“迁邻你跑那么快干嘛?眨眼人就不见了,真有你的。”
兆迁邻垂下手臂,相机在胸前轻轻晃悠:“我看你们还在打篮球,就先过来拍点照片。”说着,目光投向邬池身后:“岩轩呢?还在打吗?”
“没有,他去宿舍换衣服了,你也知道,他那人死爱干净,再说他这次是要去看望霍芸,肯定要好好收拾一下。”
兆迁邻笑笑,手指在相机肩带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下:“也对,那我们先去买些礼品吧。”
“好吧。”邬池抓了抓不羁的头发,奇怪地嘀咕,“真是奇了怪了,她怎么突然不装了?”
兆迁邻垂下眼睛,摇摇头:“不知道啊。”
“呵。”邬池哼了一声,微微露出几分不屑,自顾嘀咕,“反正我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他那个妹妹指定心眼不少,但是岩轩不相信,我们磨破嘴皮也没用。”
霍家整个家族的长辈年龄偏大,霍岩轩在家族同辈人里最小,只有霍芸一个妹妹,重视也在情理之中。可他这么做是出于亲情,那个妹妹未必会这么认为,毕竟她清楚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难保心思不会走偏。
说完这句,他猛然一拍脑门:“哦,对了,伯母可能真的知道什么。我之前就猜伯母可能觉得岩轩喜欢霍芸,不然怎么突然催岩轩相亲呢?我爸那么急的人都还没催我呢。”
兆迁邻佛系的态度被他什么都敢说的勇气震撼到了。
他拍了拍邬池的肩头:“好啦,你别想太多。我知道你担心,可这些算岩轩的家事,就算我们关系好,也最好不要掺和。再说,你能想到的问题,伯父伯母不会想不到的。”
“你啥意思啊迁邻,什么叫‘我能想到的问题’?瞧不起我啊?”邬池有些愤怒,“我再差那也是考进海大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的智商已经碾压很多人了好吧!”
兆迁邻被唾沫星子喷得后退两步,正要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冷呵呵的声音:“你确定不是靠你爸赞助吗?”
邬池浑身一颤,转过头就见霍岩轩衣衫整洁、手插在口袋幽幽站在身后,旁边徐徐停下一辆漆黑的加长轿车。他吓得直往后蹦了一下:“诶哟卧槽,岩轩,你怎么还偷听呢?”
霍岩轩穿着黑色工装外套,灰色垂感牛仔裤,造型也特地定型过,浑身散着淡淡的清香。这其实跟他平时没什么区别,最大的同估计是刚洗过澡。
他扫了两人一眼,嫌弃道:“你们两个就穿成这样去?”
邬池低头翘胳膊伸腿检查自己的衣着:“啊?我特么,我今天才穿的衣服,有啥问题?”
“好吧,随你。”霍岩轩扫了眼兆迁邻,“天天拍拍拍,你对摄影挺痴迷啊,都拍什么了?”
兆迁邻含蓄地勾勾唇角,颀长的手指捏起相机,还真的给霍岩轩展示了,霍岩轩漫不经心瞥过去……
这一瞥,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身体僵直,死死盯着那背影图里的男人,声音骤然刺冷阴寒:“这是什么时候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