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富商本杰明·卡茨坐了许多个小时的飞机，这才来到了风景如画的美利坚——呵，他的到来真是令我们的国家蓬荜生辉！

老爷子身旁簇拥着他的孙辈，其中有着一位十多岁的犹太少年，叫约西亚·卡茨。他生得很是俊俏，哪怕装束就像修士一般单调黯淡，慵懒神态里仍旧透露出超然物外的凛然与傲气。他有一个犹太人标志的鹰钩鼻。兴许是因为年龄太小，尚且不像他那智慧的祖父一般显得目空一切，反而显得有些俏皮——好一个俏皮、文雅、显而易见的犹太鼻子。几个小时以前，约西亚的家人们刚刚为他举办了郑重的受诫礼（犹太人的成年礼，在男孩女孩13岁左右时进行）。现在，他们那亲爱的约西亚一直因恼怒撅着嘴巴，即使面对众多陌生客人，也忍不住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

祖父不得不经常摇晃他，好叫这个困乏的孩子不要显得那么精神倦怠。最后本杰明实在没辙，就拿出有过滤嘴的香烟，叫他出去抽上几支清醒清醒。约西亚便用他那苍白的手指夹住了香烟，到外面去了……看他那吞云吐雾的熟练程度，的确已然成为了一个熟练的小烟鬼。当他待在一大帮兄弟姐妹之间，就真可谓是鹤立鸡群了。

本杰明支走了那几个孩子，接着才谨慎地坐到老友之间，与他们默契地握了握手。

“……他没有来？”老富商有些惊讶地四下张望。见朋友们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最后他不得已，佯装成慷慨大方的鬼样倒出烟盒里剩余的烟，给他们每人分了一支。在向最后一位来宾送上香烟后，他愕然地意识到，烟盒恰好空了，而他自己的手里空空如也。没有烟抽的老吝啬鬼有些火冒三丈了。

“他家里的婆娘正跟他闹离婚呢！好多年前我们就跟他说了，千万不要娶任何外国女郎，尤其是那种泼辣的……”

“这么说，他也算是咎由自取？”

“是呀，不然呢？”

本杰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男人们簇拥在一起，兴许是感到太无聊，打算放些录像来取乐。

他们想要的一切很快就被蒙着绸缎送进来，由那些火辣高挑的金发女郎托在银质的托盘里，这一定会让常人感到有些不可理喻。他们的身旁什么都不缺——女人自然也是其中之一……那些如常春藤一般柔弱光滑的胳膊几乎是近在咫尺，可他们宁可围在一起看录像？

当然，我们亲爱的本杰明·卡茨绝不属于常人之列。他清楚他那些品行不端却完美无瑕的友人们多半只是恼羞成怒了，再起不能，需要一点提神醒脑的刺激。等到时机成熟，他们自然会领着刚得手的新情人，进行一对一或者一对二或者二对一甚至一对三的私人辅导——怎样都行。当割草机推进绿油油的草地里时，从来不会去数自己割掉了多少根嫩草。

录像——但不是那些花钱就能看到的烂俗之物，而是不能公之于众、却可以使所有者熊熊燃烧的好玩意儿。多半是他们中的谁得手了一个能令所有人啧啧称奇的尤物。

本杰明终究上年纪了，对这种活动只能说兴致缺缺——或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在看到录像带被放进放映机时，本杰明懒洋洋地眯上了眼睛，就打算打盹了。但当那双左灰右绿的眼睛出现在狭小的电视机屏幕上时，所有人都听见了——老富商难以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眼镜，细细打量起那双特写的左灰又绿的眼眸。

西里尔？

千真万确，这不正是他那傻乎乎的可怜外孙西拉·席林嘛！本杰明上次见到他，大概还是在他父母的葬礼上——再上次的话，可就得追溯到十多年前。老商人绝不敢声称自己了解这位外孙，更不敢扬言自己爱他。但这双左灰右绿的眼睛，除了西里尔，全天下还真是很难再找出一双一样的来。

老外祖父更加熟悉的恐怕还是十多岁时那个幼小的西里尔，约摸十二、三岁。本杰明·卡茨心怀怜惜地抱起他幼小的外孙，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仔细打量着那只活像阿薇尔的绿色右眼。他只有右眼遗传到了外祖母，左眼却是冷峻如铁的灰色，像是海面上化不开的积雨云。

西里尔曾对他的外公毫不设防——至少十二岁时确是如此，可外祖父的房门却永远对他紧闭。

天哪，西里尔。宽恕他吧，宽恕你罪该万死的外公吧——他怎么能对你这样无情啊！

一想着那温暖的、纤柔的稚嫩身体曾如何怯怯地瑟缩在自己的怀里，再想到那只像极了阿薇尔的绿眼睛会如何惨遭蹂.躏，泪汪汪地闪躲着身上的陌生人，本杰明的心几乎就要碎裂了……上帝哟，原来这只一毛不拔的犹太铁公鸡居然也会心碎，也会像常人一般掉下眼泪！

仿佛是猜透了外祖父的想法一般，西里尔应景地发出了一声惊恐万状的尖叫。

“不，别拍照，别看！我不同意！求求你，求求你……”

“闭嘴，小母猫！”

结实有力的大手扯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暴力拖到镜头前。可怜的西里尔便极力地遮住自己的脸，发出一阵压抑的低泣。此外，在我们目力不可及之处，传来了一阵解裤腰带的窸窣声。

“先生，明天吧，求求您明天再说吧，今天我真的太累了……”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讨价还价呀，小贱畜？”

“那，那您至少——”

“说下去……至少什么？”

“行行好吧……您至少也得戴上安全套。”

“安全套”仿佛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污秽单词。总之，他委屈地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下来，灰与绿的眼眸带着一种仰视一般的希冀眼神，可怜兮兮地望着屏幕外一动不动的观众们，仿佛正期待着这些性奋的上帝能够大发慈悲，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一般。他微微翕张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就像撞上了礁石的船只，千言万语全部化作一声心灰意冷的悲啼。

本杰明·卡茨无言以对。

“哎哟，怎么是这家伙！”不知是谁装模作样地大叫了一声。“这个不通人情的报刊亭……可真叫人兴致缺缺。”

“这样能激起你的性趣吗？”不知何时，老商人已经把眼泪快速擦干了，与此同时也满不在乎地摊开手掌。“说实话，你的小情人看上去不怎么喜欢你。”

“哦，他当然不是谁的情人……显然他的内心充满仇恨。”那个声音躲在黑暗里窃笑道，“但这就像是驯服烈马，像这种性子刚烈的……有些人注定得为他们的高高在上而偿还代价。”

作为情人，脸足够漂亮，叫声也足够动听销魂，这两个优点完全就足够了。

老商人在空气里嗅到了一丝近乎荒谬的占有欲。老实说，他忽然就没有抽烟的想法了。本杰明没有吱声，只是闭上眼睛，泄了气似地将手伸进口袋。他的心忽然冷得好似山谷底下的一块岩石，但口袋中的怀表上赫然便是法国姑娘阿薇尔·波尔雅德那双春意盎然的绿眼睛，还有那张胖胖的生机勃勃的圆脸。他叹了口气，将手伸进口袋里，将微笑的阿薇尔又往自己的口袋深处稍微推了推……像是要轻轻捂住阿薇尔的眼睛和耳朵。

“这盘录像能给我吗？”老富商站了起来，眼镜挂在鼻梁上。“如果可能，我真愿意高价买下所有有关这位的录像带，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呵呵，能让您熊熊燃烧的美人儿可不算多。”

“熊熊燃烧……？”老商人将这个词放在心里反复地想，“也许吧，也许。”

“亲爱的，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拿去吧，就按照您的吩咐做吧。虽然，这的确是独一份的。但是尊敬的本杰明·卡茨，好东西就是要分享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