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辞礼把棉被等东西放下之后,林书禾跟张书珍一起,在小院门口送方辞礼离开了。
张书珍看了看林书禾,又看着打着林书禾给的手电筒,骑车离开的方辞礼。
“书禾,这个青年,好看的诶。”张书珍指着那一堆物品,“还挺照顾你的。”
林书禾也很感谢,就算是受齐大哥委托,方辞礼原本也不用赶在今天晚上就帮她把东西买好,送过来的。
几十年的时间可能比几千年隔得还远。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情,无从得知。林书禾前世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大地主、什么革命、什么工农兵学员。
林书禾搬过椅子,坐在床边整理方辞礼送过来的东西。一床夏天用的薄棉芯,和两床素色的被里和被面,一个铁壳暖壶,甚至还有一罐糖。她看着这罐糖,心里却想着,什么叫做只剩他一个人了?
“书禾,你还有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吗?”
“有一点,书珍,你相信我们会越来越好的吗?”林书禾整理着东西,张书珍靠在她窗前的书桌上。房间里不算明亮的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了两个少女的脸上。
“至少,我们没有立场觉得上山下乡不好。”良久,张书珍看见林书禾怅然的目光看向她。
“天慢慢黑了,明明清楚地知道曾经有过太阳,却感受着那太阳的余温慢慢地冷却了,那种愤怒,足以摧毁一个人,也无力地让一个人没有力气,去大口喘气。只能试探地呼吸,有时心脏会刺痛,能做的也只是屏住呼吸而已。”
张书珍不明所以,“可是,我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是呀,就是现在。”
这个时节的农活比较多,隔天,知青们穿着体面的衣裳,一起在村委合影留念之后,林书禾和张书珍回到知青宿舍,换上了粗布耐脏的棉衣,穿上购置的高帮解放鞋,带着草帽,跟着引导的生产队的组长来到了棉花地,开始了她们参与劳作的第一天。
正值棉花的花铃期,等林书禾她们到的时候,东边的太阳已经露出山丘,露水也蒸发得差不多了,棉花地里间隔几垅就有妇女在对棉花进行整枝。
“杨大婶,这两位就是我们队新来的知识青年,现在她们二位,就和我们一起完成棉花整枝的工作。”生产队的组长
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妇女,她叫住了一位正在干活的四十出头的妇女,这个妇女头上包着打湿的毛巾,停下了手里的活。
这个时节,天气炎热,队员们早早出门干农活,避开最炎热的大中午,现在才是上午八点钟不到,棉花田里的队员,已经整枝弄了快两个小时,
“林同志、张同志,因为我们这里跟农场相比,生产力有很大差距,劳动效率比较低下。产出也没有工厂的产出稳定。”毕竟两位知识青年是第一次下田,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生产组长详细的跟两人解释,她站在杨大婶旁边,扶着一株棉花,一边掐去棉花的枝,一边继续跟两个人讲话。
“我们是很多人协同一起完成任务,每个生产队的土地、人口、种植技术、经营条件也不一样,你们两人要抓紧时间学习农业知识和技术,现在你们出勤之后,我是组长,每天记录出勤。我们生产队是自报公议公分,我们每个工作任务完成之后,我们小组里选出劳动积极组员,定她的公分是十分,然后每个人以她为标准,给自己定公分,大多数组员同意或者争议,定公分来分配,多劳多得。”
林书禾和张书珍相视一眼,两人觉得还好是这样的分配方式,听说有的生产队,记公分是交给记分员的,是绝对没有自报公议来的公平,毕竟大家一起工作的,谁干的多、谁干的少,心里都是清楚的,每个人不过低的估计自己,也不好意思厚脸皮给自己报高分,她不要脸,也要看组员同意不同意,大家都要看不起她。
每个人的公分自己报出来,大家议一议,更不可能搞公分保密那一套,多劳多得的前提必须是公开透明,不然,只是公分这一项,就足以分化全体社员,每个人都揣度谁多拿了,自己少拿了,是极其不利于无产阶级大团结的。
“我们生产小组现在的工作任务就是给棉花整枝打杈、施钾肥、防虫病。等下你们先跟杨大婶学习给棉花整枝,等杨大婶觉得你们学会了,就自己干,不会的一定要问队员,注意安全。”生产组长说完就走到旁边的那垅棉花边,开始了工作。
“小妹,叫我杨婶就行,我教过不少插队的种棉花,我教你们俩吧。我喜欢教你们青年人,跟你们青年人沟通。”杨大婶出口竟然是带着扬州口音的方言,“你们是上海来的,我是扬州来逃荒来的,好多年啦,来了就好好干吧,吃饱饭,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好呀,杨婶,农场的田离我们这里远不远啊?那边都是机械化吗?”林书禾听闻,现在确实很多生产力低下,农场的机械化也在慢慢普及。
“是呀,我们这好些丘陵地的田是我们自己种,农场那边一大片平地,种稻、收稻什么都有机械,市里的农机厂专门派人来维护呢?”杨大婶指着远处的平原。
“早晚有一天,你们青年人,一定能见到,我们公社,连丘陵地要么平了,要么也用上机械,把工厂开在家门口,建农副产品工厂,到时候,我们农民开着机器把田种了,我们就在家门口的厂里上班,到时候,我们不仅是农田的主人,还是工厂的主人,我们不仅有小学校、还有中学、和甚至大学,公社里建自己的医院,到时候生病都不用去市里看病了,在家门口就把病治了。”说完,杨大婶不好意思的看着林书禾,“‘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嘛,我们这一代人拼了命干,一定能让我们的后辈过上这些好日子。”
“我们把我们该干的干了,不就好了吗?后代有后代要做的事情。”
“主要是,很多事情不可以等到以后再干的,新中国也不是等来的。好日子也不是等到的。我们现在就得赶紧学怎么给棉花整枝,然后用在实践里,不然挣不到公分了。”杨大婶也不再闲聊,开始给林书禾和张书珍演示怎么摘除棉花的主茎的顶端,然后清除主茎叶腋和果枝腋叶里长出来的赘芽、把黄叶子和挡光的老叶子摘掉,改善痛风和透光,降低棉花铃烂掉的风险。
演示几遍,杨大婶看着张书珍和林书禾独自整了几株棉花,就找来生产组长来验收学习成果之后,张书珍和林书禾正式开启了插队的生活和工作。
林书禾站在棉花地里,在整枝的间隙里,抬头,看着近处高高低低的农田。
没见到。林书禾默默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