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座谈会,在天光昏暗的时候,大概已经是晚上八点的时候才结束。
林书禾和张书珍都没有参与进去的,全程旁听着,不知道张书珍作何感想,林书禾光是听着,都在心里啧啧称奇。
以前是没有见过的,讲话是有讲究的,不是谁都可以讲的,也坚决不是什么都可以讲的。
大会散场的时候,林书禾和张书珍一起,走向不远处的另外两个新来的女知青,符子兰和秦淑梅也看见她们两个人。
“林书禾同志,一路上还好吧?”秦淑梅望着恬静的林书禾,看了看挽着林书禾的手臂的张书珍,寒暄到。秦淑梅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符子兰。
符子兰是四个人里面最高的,看起来有一米七左右,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符子兰个子高挑,皮肤也白皙。张书珍可爱活泼,一双眼睛圆圆的很是喜人。而林书禾也是皮肤白润,一双细长的凤眼,静静的看着秦淑梅。
张书珍提前跟林书禾讲过,她们这一批插队的五个知青里面,三个是工人或者干部家庭出身,而眼前的符子兰是资本家庭出身,那个男青年是父亲被打成佑派,对他们俩来说,这可算真是到了穷乡僻壤来受苦受难了。
“没事的,谢谢关心。”林书禾礼貌的回复。
一些人觉得受难的苦难生活,却是刚刚那些社员们期盼已久的、觉得睡觉都能笑醒的新社会的好日子,
不远处的男青年,没有融入几个女知青的谈话,只是不远不近的等着。
或许是看见林书禾和张书珍看向了那位男知青。符子兰解释:“他呀,黎星若,昨天我们三个不是分到一个队里了嘛,我们一起来的,天黑了,他等我们一起回队里。”
站在不远处的黎星若看见了这边四个人都看向他,远远地对着她们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了。也没再看这边,而是跟一些队员在聊天。
符子兰也没再讲黎星若,而是跟林书禾她们聊天,讲着初来乍到的不习惯。秦淑梅眼神时不时望回在不远处跟队员聊天的青年,不知道思索些什么,最终是跟着符子兰一起,讲起来在生产队里遇到的人和事。
林书禾听着,分神地看着场上的人三三两两的散了。
待人群散的差不多了,林书禾忽然看见了在晒稻场的边上,站着一个没想到的身影。
方辞礼自己一个人侧身在远远的地方站着,他的周围没有人,林书禾发现,哪怕是路过他那个方向走,要回家的人经过,几个路过的人走路的路线也都不是直直的,而是绕了一个弧度。
更别说跟方辞礼打招呼的人了。
不待林书禾想明白‘农场难道就在旁边吗’这样的问题,她跟张书珍打了一声招呼,让她等一下自己,就直径往方辞礼走去。
方辞礼远远的是看见了几个女知青凑在一起聊天,也就没有打扰,而是侧过身去,百无聊赖的等着。
“辞礼哥?”林书禾在方辞礼身后叫他,方辞礼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林书禾走进了才发现,原本白天热,夜晚却还算凉快,而方辞礼还穿着白天见时的衣服,额头和鬓发边都是汗。
“你怎么这么多汗?”
“齐铭哥让我给你买的东西”他一开口,更显的唇红齿白了,“买了给你送过来,你自己不方便。”方辞礼指了指不远处的路,“那里。”
林书禾看见比田埂宽不了多少的窄路上,支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绑着棉被似的东西。
林书禾有点震惊,“这么晚了,辞礼哥,你?”
“刚好赶上,齐铭哥交代我了。”
林书禾的头发还没干,就赶紧来参加忆苦思甜座谈会,这时候齐腰的长发散在了身后,身穿着米色的棉麻的连衣裙,皎洁的月光下,显得脸庞和裸露的手臂更加白润。
有人路过这边,看见林书禾和方辞礼两人,有的年轻的当作没看见,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进过,还是轻轻问到:“辞礼,回来啦?”、“辞礼,这是?”
方辞礼都礼貌的一一回应了。林书禾感谢过方辞礼,还是说:“辞礼哥,我出来没拿钱和票,下次给你哦。”
“齐铭哥已经给过我了。”方辞礼低头看着林书禾,他看见路过的队员已经开始打量起他和林书禾了。
林书禾听他这么说,就想着,以后有机会还给齐大哥,她又说:“那下一次,我麻烦你骑车带我去公社的的时候,再请你吃饭吧。”
说着,林书禾准遍回去找张书珍,她对方辞礼说“辞礼哥,你等一下,我找我朋友帮我一起拿。”
方辞礼看着林书禾跑到那几位知青身边,一时间,她们都看到这边来。
殊不知,林书禾刚走近,看见多出了几位年轻的社员,和几位知青站在一起,看着自己走过来。
“林同志,你和方辞礼是朋友?”一位短头发的女青年,轻声问道。
“是呀。”林书禾不明就里,她确实刚来,不知道什么,见状不免多嘴问了一句,“辞礼哥,怎么了吗?”
“方辞礼,他不是贫下中农,以前是大地主,旧社会的时候,我们这一片,包括河对面的村子的土地,都是他家的。”
看见几人尤其是林书禾,稍微有点震惊的表情,她接着说:“我们这姓方的,他家是主支,他曾叔祖是四品大员。”
这回,几人真的掩饰不了地震惊,秦淑梅睁大眼睛:“那你还说,他是工农兵大学毕业的,怎么可能?”
秦淑梅说的,大概是刚刚林书禾不在的时候她们提到的。
先是沉默了一下,那位女社员,才接着说到:“他家参加革命,只剩下他一个。”
林书禾心漏跳了一拍,天色更黑了,远远的,看不见她想看的脸。
“那这么大的地主的家庭,他怎么可以上工农兵大学呢?”秦淑梅接着问出自己的疑问。
符子兰听了,也有点生气:“怎么,不让我们中学毕业生上大学,有钱都上不了大学,说是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服务、必须同劳动生产相结合,怎么反而让大地主的子孙当上了工农兵学员?”
张书珍却看见林书禾冷下来的脸,低声说道:“不是的,我爸爸说,工农兵大学,是最公平的,给农民和工人的孩子也有机会接受好的高等教育。我爸爸还鼓励我插队的时候积极劳动,争取评先争优当劳模,考工农兵大学呢。”张书珍还没说完。
秦淑梅哧了一声,笑着说:“张书珍,你是小孩子吗?你也信呀?这么好的机会给地主的孙子也不会给你这个外来的插队的吧?”
刚刚那个社员听她们因为她的话吵起来了,脸色讪讪的先走了。
“不是的。”张书珍刚想接着说。
秦淑梅就反驳道:“我这么说也是为你好,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你不要不开心。”她看着张书珍还是不好看的脸色,又期期艾艾的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早点看清现实吧。”
“什么忠言逆耳?你说的是什么现实?”
林书禾没有跟她们说过几句话,此刻,莫名被激出了无名怒火。“我们是要以开放的心态,接纳那些符合现实却不太中听的话。只有这样,才能将符合客观实际的另一部分事实,吸纳进自己的认知体系,从而助力于自己的行动。”
林书禾顿了顿,又看向看着很乖巧似的站在那里的秦淑梅:“你说的话符合哪门子现实了。”
林书禾缓了缓语气,她揽过张书珍,对她说“关键在于,苦口的药,它得是良药;逆耳的言,它得是忠言。而忠言是指对你有用的言论。”
“有苦口的良药,不代表所有的良药都苦口;有逆耳的忠言,也不代表所有忠言都逆耳。”
“难道现实的话都不好听,不好听的话都符合现实?好听的话都不符合现实吗?你不要搞混淆了。你是披着良药的外衣、打着忠言的旗号,对书珍进行意识形态入侵。你是想打消书珍努力争取的积极性。”
“如果劳动、挣工分任劳任怨的话,做出成绩,就应该涨工资,也可以评优、评先进,可以报名参加工农兵大学考试,不能因为其他的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说对书珍说难听的话,还打着为书珍着想的旗号,说什么忠言逆耳利于行,希望书珍相信你说的刺耳的鬼话。”
“而你的目的不过就是让书珍觉得自己做的再好也没用,放弃自己罢了,让书珍相信你说的鬼话,放弃争取自己的权利。”
张书珍微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林书禾,感觉林书禾把她不知道的想说却说不出的话都说了。
林书禾想拉着张书珍走开,想了想,还是往回走了几步,站在了符子兰和秦淑梅面前,冰冷的盯着两人的眼睛:“革命烈士的遗属,无产阶级的子女,当然可以接受新中国的高等教育,更何况,工农兵大学考试比你自以为的公平。”
晒稻场上的人散的差不多了,少女疾言厉色的声音,被晚风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