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月如钩,随风隐进堆积的云里。
凌晨一点半,房子缓慢归于沉寂,两人面对彼此,胸口的起伏还未平稳,贺云西的半长卷发散开,深邃的眉眼染上夜晚的朦胧,他的气息灼烫,凑近陈则耳畔,甫一侧头再挨上来一丁点,双唇便能触到陈则的脸侧,但又保持着最后些微的距离,始终没碰到。
陈则上衣完好,灰色T恤宽大,领口因长期反复漂洗而略微变形,有些大,露出下方瘦削的锁骨。他大剌剌倚坐岛台,颈侧、后背、从腰腹往下到人鱼线的部分,淌着薄薄的汗,身上黏湿,像刚洗过澡出来,可又不够干净清爽。
浅淡的腥气充斥于暗影中,分不清到底属于谁。
他今天心情差,不大爽利,贺云西感觉到了,抬手钳住他的下巴,转向自己。
“一直拉着脸,谁得罪你了?”
这人手上还沾着东西,陈则将其拉开,低声说:“拿开。”
贺云西不拿,还在他脸上刮擦两下,用指腹磨了磨:“嫌弃?”
“脏。”
“又不是我弄的。”
“自己洗。”
“还挺讲究。”
推开这人,陈则向后退了退:“热。”
贺云西放开他,摸到墙壁上的空调开关面板,打开冷气。温度28℃,出了汗吹冷风容易着凉,温度不能太低。
拧开水龙头,边扯拉链边换手洗,擦干后抓一包纸巾和水过去。
“常温的,要冰的冰箱里有。”贺云西上前,撕开纸巾包装的中间口子,抽一把,“这次走了半个月,很忙?”
陈则没动,连日的奔波光是开车都很疲惫,事儿多压得慌,心更累,做道场念经念到嗓子发干,他不想讲话,等贺云西擦完了,才抓紧水拧掉瓶盖,灌两口,应了一声。
“次卧刚打扫过,不回去就住那屋。”贺云西说。
陈则歇够了,才站起来,啪地扣上皮带:“嗯。”
大半夜回家不太行,出来前就说了今晚要守店里,可这会儿走路过去也蛮费劲,不想折腾了,陈则直接不矫情,能干的不能干的都干了,再歇几个小时等天亮再走也成,推拒反而显得不像那回事。
澡不洗了,先睡觉,本来白天感觉没啥,但此刻却非常疲乏,陈则漫不经心提提裤头,进次卧倒头就瘫床上,一句多余的废话没有。
一觉好眠,睡得极为踏实。
第二天醒来十点半,得亏才回北河上午没接单,不然刚天明就得出去。
贺云西先起,近晌午了,早午饭并一顿,陈则醒时外面已经开火,等洗完澡,顺手把床单被罩换下来丢洗衣机。睡前一身汗,起床都给收拾了,他分外自觉,醒后倒是讲礼见外起来了。
“晾阳台还是哪里?”他问,白毛巾搭肩头,胸前的水没弄干,上身光着,穿了一天的衣服有点汗味儿,洗完澡后能闻到,没有能换的,打算等出门前再穿上去店里换。
“阳台。晚点我来,不用你。”贺云西也洗了澡了,上身衬衫下身长裤,打扮较为正式,“主卧衣柜有多的衣服,都可以穿,进门第二格里都是新的,你自己拿。”
陈则扫了眼桌上,菜色清淡,还算合口味:“下午有事?”
“要见个人。”
“哦。”
难怪突然整西装,看惯了他一水儿的短袖配长裤,今天这一套过于正式,完全不是对方平常的风格。不免多看两下,陈则用视线余光打量,没见过他穿衬衫的样子,白衣黑裤乍一看还蛮适合,贺云西头发又扎起来了,比前阵儿又短了一小截,放下来都只能到肩膀的位置,从正面瞧额头两侧发丝分垂,侧边露出双耳,后边呈半扎,打了发胶,可不多,凌乱不失气场,看起来特有范儿,不羁又野性,很拽。
搞成这样下厨,太不符合风格。陈则没想着他会做饭,准备去外头找家店吃面来着,瞅见桌上摆着两幅碗筷,于是继续留下来。
折回屋穿上自个儿的上衣,将就一下,光着上半身到处晃悠有些奇怪,毕竟大白天了,不是昨晚。
相对坐桌子两边,对于前一晚发生的始末,各自不提及,仿若无事。
陈则职业操守强,没忘来此的原本目的,说:“灯你是想全换,还是只换灯泡,全换的话,要哪种?”
贺云西不挑:“随你,都可以。”
“那就修好换灯泡。”
“你看着弄,搞完找我结账,微信或者等我回来。”
“成。”
其实全换更简单,不过价钱贵,线下吊灯价格基本上千,纯铜款式动辄大几千,修一修换灯泡成本撑死了百来块。
贺云西不缺钱,陈则清楚,但花冤枉钱没必要。
下午到店里换衣服,由内到外都换,迟些时候买灯泡过来,贺云西将门锁密码给了陈则,输密码就能进去。
次卧的灯是美式吊灯,理论上灯具还在保修期内,应该可以免费维修更换,陈则昨晚没记起这个,只顾着检修了,后面也没心思关注这个,现在想起来了,线上让贺云西找原厂家。
贺云西过了两分钟回复:你修,我妈网购的杂牌灯,保修麻烦。
买几万的雅士高,灯具却是不知名的杂牌,该花的不花,该省的不省,也就上了年纪的长辈能干出这事。
陈则:要不让阿姨找原厂商家寄俩新的,等灯泡到了再修?
贺云西:今天就换,你来。
结账微信上结,十二个e14三色螺纹灯进价不到一百,跑腿加工费一百出头,今天收费高些,共收一百七。
贺云西转账两百,陈则点退回:一百七。
对面过了十几分钟重新转账,转一百七。
数额对了,陈则点收款。
半个月不开店,下半天连着上门跑单,傍晚刚歇下喘口气,周边的住户找上来让修电饭煲。
没空准时去接江诗琪,店都不关,一闲下来便赶快过去接。
江诗琪候乘凉棚下边等着,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还有沈其玉陪着并排坐椅子上,陈则到的时候,一大一小正唠嗑,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远远瞧见哥来了,江诗琪登时站起来,招招手,以为沈其玉不认识陈则,大方介绍:“那个就是我哥,看到了吗,黑衣服短头发。”
陈则走近,沈其玉起身:“陈哥。”
太阳落山了,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陈则今天来得太迟,看出沈其玉这是故意待这里帮他看孩子,陈则还是领情,怔了下,点点头,轻声回:“谢了。”
“没什么,我也是出来透透气,刚好坐着吹风。”沈其玉笑了笑,温和可亲,“小朋友很可爱,反倒是她陪我聊天,她说会有人来接她,没想到是你。”
陈则接过江诗琪的书包,回道:“今天有事耽搁了时间,来得晚了。”
“还好,本来我想你可能会更晚才来,叫她去里边吹空调,但是她不肯,非要在这里等你。”沈其玉说,“那行,你把人接走我就放心了,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家吧,我也回去了。”
“去酒店?”
“元亨花园,我还住恒哥那里。”
“以为你已经回庆成了。”
“没,还要在这边待一阵子,暂时不走。”
别人好心帮了忙,陈则也不再高冷,与其搭两句话。
沈其玉不烦人,也不多聊,差不多了与他们告别,戴上头盔,长腿跨上机车,冲江诗琪挥挥手:“拜拜,下次再见。”
江诗琪回以挥手:“哥哥再见。”
机车发动的声音响,速度快,很快就消失在巷子尽头。
江诗琪拉着哥的衣服回新苑,沈其玉给她买了糖,她没吃,哥说了不能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可沈其玉现在不是陌生人了,是哥的熟人。
“我可以吃吗?”江诗琪抬头问。
陈则同意:“可以吃。”
沈其玉买的巧克力,不苦,甜甜的,有一大盒,江诗琪剥了一颗先给陈则吃,接着才自己吃,剩下的带回家和江秀芬一起分享。
“真好吃,里面有果仁儿!”江诗琪瞪大眼,没吃过这种的,比她以前吃的巧克力都不同,嚼着咔吃咔吃的。
一盒巧克力不便宜,小孩儿不懂价格,可陈则懂,那玩意儿普通商场都买不到,少说一盒上千。
点进微信,往下拉到后面才把沈其玉找出来,陈则要把钱给他,不白要别人贵价东西。
沈其玉临睡前回:我没买,恒哥给的,放着也没人吃,不用钱。
陈则:你问问他多少钱,我转给他。
沈其玉:也是别人送他的,都没花钱。
这钱给不了,没办法。
陈则思忖一会儿,只能算了。
-谢谢。
沈其玉:
-别谢。
-你也帮了我们很多,我还没对你说谢。
-陈哥,你太见外了。
陈则不擅长闲聊,憋了半分钟:
-嗯。
-早点休息。
沈其玉:
-正要睡了。
-你也是。
陈则丢开手机,躺下。
还没熄灯,对面又发来一条。
解锁屏幕,点进去。
沈其玉:
-陈哥,晚安。
扫了眼,陈则没回,翻个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