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午后,可算进了络州府城。
一进城门,镜澄便为络州的繁荣景象迷住了眼。主街上铺着石条青砖,左右两边开满了铺子,一家挨着一家,有茶行、米行、绸庄、香粉铺等,所售之物琳琅满目。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衣着光鲜。路过一家茶馆,听到说书人赢得满堂喝彩。又经过一家曲艺坊,里面传来轻柔悠远的歌声。
一家人在偏离城中心的街上找了客栈住下,若是不赶路太累,镜澄只想再出去看看。对时济来说,络州城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繁华不减当年。
次日,时济带着妻女去了城北的青芒山上,那是二老的下葬之所。因是中元节,一同上山的人还有许多。
他有些忐忑,一路上和苏织锦努力回想着通往坟前的路径。终于,他们来到一片林子前面。
“就是这了,”时济朝前指了指,“穿过这片林子就到了。”
由于长期无人清理,林间杂草丛生,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一些枝条上还竖着尖刺。不谈穿过林子,钻过去都费劲。若是强行过去,定会刮破衣衫。只是来都来了,也不好不去。
“要不你们留在这,我一个人去?”时济言。
“爹,是我主动要来祭奠祖父祖母的,哪有留在此处的道理?”镜澄露出一副不畏艰难的样子。
闻言,时济折了根木枝,走在前面开路。正当他半个身子进入林子之时,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时济老弟?”
是个熟悉的声音,时济回头。
“方大哥!”没想到竟能在这遇到旧识。
方远,络州瑞安镖行行长。早年时记绸庄的货物多由瑞安镖行押运,两家来往甚密,时济与方远从小亲如兄弟。时隔多年再次见面,他们欣喜不已。
时济向方远介绍了自己的妻女,方远则带着妻子王瑾、女儿方知悦见过对方。见行路不便,方远命家丁清出一条小道,大家相继进入林中。
没走几十步,就看见前面有两个低矮的土包,完全被杂草、灌木覆盖,四周细竹交错。墓碑风化,字迹模糊不可辨。
时济一下认出那便是双亲之墓,当年事发突然,只得将他们草草下葬。如今这般荒凉,都怪自己不孝。
“二老之墓埋没至此,时老弟为何不告诉我?”方远感到痛心。
“谢方兄好意,当年之难方家亦未能幸免,我怎好麻烦?”时济拱手道。
看着眼前凌乱的景象,当年的事情在镜澄心中的烙印不断加深,原来方家也被牵连。她随着父母打扫坟前,点燃香火,再三叩拜。
她暗自在心中发誓:“祖父祖母,孙女定要还您们清白。”
借由扫墓之名,镜澄来络州还有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调查当年抄家真相。自从拜访小老头后,镜澄就意识到,若抄家不是朝廷的指令,那私营皇室物品的罪名便极有可能不成立,她的祖父母应是枉死。内情究竟如何,只有来络州探寻才能知道。
祭扫完毕,众人一同下山。路上,镜澄主动找方知悦交谈。方知悦身形修长,梳着利落的高髻。她身着武服,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图案。她的双眸透露着果敢与倔强,这样一个外表高冷的人,说起话来却极为热情。
方知悦比镜澄年长几岁,两人没多久就熟络起来,或许这就是祖上延续下来的情谊。
下山后,方远邀请时济一家来家中做客。席间,两人谈起这二十年间的事情,感慨世事变迁。镜澄与方知悦比邻而坐,相言甚欢。见到他们的女儿感情也这样好,两家人十分欣慰。
席后,方远干脆要时济住到自己家中。时济再三推辞,敌不过对方倾情相邀。考虑到后日动身回芙蓉镇,不会有过多打扰,他便应下。
此后两日,方知悦带镜澄泛舟清河,穿行井巷,登临繁楼,游荡街市,遍临络州之精华。清晨,镜澄会去看方知悦练武,不自觉地跟着比划。两人形影不离,以至分别那日,镜澄在马车前拉着方知悦的手,依依不舍:
“知悦,我好想多留几日。”
苏织锦挽着镜澄的胳膊,安慰她日后再来。方远见状:
“时老弟,苏弟媳,不如就让澄澄在这多玩几日,你们先回去,我们一定好好照顾她,就像对悦儿一样。”
时济有所犹豫,可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期待。
“待回去之时,我让悦儿带人亲自护送,你们不必担心。”
苏织锦小声对时济说:“两个孩子感情好,近些天澄澄难得这样开心,下次再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时济点头,对方远深表感谢,反复叮嘱女儿才离去。
镜澄暗喜,来络州前的十几天里她一直在想要用什么理由让自己留下来,这样才好展开调查,还好遇上了知悦。
不过她正因为是真心喜欢和知悦一起,所以也会为利用这一点感到歉意。
要说调查,不如就从方家入手。这天清晨,镜澄依旧来看方知悦练武。七月暑热,豆大的汗珠从方知悦脸上滑落。一个时辰后,她的衣衫已完全浸湿。镜澄忙去递上帕子。
“知悦,你为何每日都要练武啊?不能休息一两天吗?”
“日后由我接掌方家,我不能懈怠。”
镜澄有些惊异。方知悦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笑着说:“等我换身衣裳,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人来到闹市尽头的一家食肆,方知悦点了两份樱桃酥酪。这酥酪入口即化,乳香四溢,配上樱桃,酸甜消暑。镜澄小口小口地抿着,眼神飘忽不定。
“知悦,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武?”她小心试探道。
“五岁。”方知悦含着一口酥酪说道。
“方伯父在你五岁那年就决定让你接掌方家了?”镜澄难以相信。
方知悦摇了摇头,用最平静的语气说:“五岁那年,我哥战死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