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每次的飞行时长在十小时以上，周可盈仍然不喜欢在国际航班上睡觉。

原因之一是即便放平躺椅，逼仄的空间也没多舒适，更重要的是落地时间通常是傍晚，这样吃个饭洗漱睡觉，刚好一天就能完成倒时差。

今天她另有打算，下了飞机就要直奔矛盾一线，后面几天可能还要泡在医院，必须养精蓄锐。然而生物钟太稳定也不好，抱着枕头在漆黑的客舱中酝酿，耳边的音乐从现代换到古典，十好几首过去了，她坐直身体，看隔壁座位的阿姨已经睡得昏天黑地，相比之下自己简直精神抖擞，决定彻底放弃。

往常这时间大多数用来看小说，只是今天心情浮躁，看了无数个开头，都没有一本让她坚持到进入付费章节。

手指一划，烦躁地退出小说App，她瞄到那图标旁边新下载的塔防类手游。

是安舒那天在陈微然家的party上给大家推荐的，她当天玩过一把，这类游戏大同小异，既能并不复杂，她还想过哪天好好研究研究，只是被身边一件件琐事搁下了。

鬼使神差点开，机上WiFi并不稳定，她就盘起腿正襟危坐地等着进度条走完。

安舒竟然真的在线。

她盘算着这网速是否能支持她打一把，对方的组队邀请已经发来。

她毫不犹豫加了进去，没点确认开局，而是焦急地在对话界面敲字。

“等等。”

果然，回车键点了压根没反应，别说打一局，连一句话都发不上去。

安舒发现不对劲，发来微信：“怎么不点准备？”

她只得耷拉着嘴角回答：“飞机上网速太差了，打不了对战。散了散了。”

“好吧，刚好我也准备要做作业啦。”

安舒说完事实，像是怕她失望，又补了好几句。

“不过你可以打打人机，刚好你不是想试试不同英雄技能吗？人机模式可以不用WiFi的。”“有这么多英雄，应该够你打到落地了。”

“反正你也不睡觉。”

周可盈不知道这游戏有多少英雄，也差点放弃再打开它，只是看到最后一句，抱着枕头偷偷笑起来。

那天和他提过一嘴，一起飞回国的最大好处就是路上无聊了可以聊天，因为她在路上不睡觉。

一个常年跟随她的习惯被人记住，会给她一种与对方相识已久的错觉。

“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去看看。”

“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在线答疑，这样我们之后就可以组队打排位了，刚好新赛季，我们可以一起玩。”

安舒放下手机，才意识到这样说似乎不妥，她是回国处理家里的事情，哪像他一样在美国的荒郊野外，靠这点小游戏来杀时间？

周可盈其实根本没想到这些，只想起刚认识他那天晚上，听说他与自己同专业，还想过或许以后可以一起讨论问题，没想到先讨论的是这种问题。

但这也让她挺开心的，即便现在远隔重洋，生活暂时毫无交集，她不想断了和他的联系。

他好像比她更在意，“不过如果你忙，就过段时间，我还有小号。”

她正襟危坐，回了信息：“这两天可能是有点忙，发生了很大的瓜，一瓜未平，一瓜又起。等我先去探明情况。”

这让安舒不免紧张：“怎么了？严重吗？”

“我妈没事，是亲戚的事。”

周可盈和周维的立场总归是不同的，周维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大人，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事，更多是家庭面临解体的紧张。周可盈则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围观群众，说是家丑不可外扬，但这类八卦她早就屡见不鲜，前男友Ethan就是个私生子，舅舅那点花边新闻放在学校里，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或许是在飞机这个密闭空间憋久了，她的表达欲无处释放，又或者是她潜意识里，觉得昨天早上的话题还没结束。

总之她就这样临时起意，发出了一次约定：“明天就会揭晓，刚好是你的周五晚上，我还有时差，应该会起得不晚。如果你没有其他活动，我就打电话给你吃瓜。”

见安舒兴冲冲答应，她便庆幸一切部署妥当，放下手机起身去洗手间洗漱。

安舒不是个八卦的人，对她想要讲什么瓜毫无头绪，更不打算指点别人该如何处理。

虽然没什么恋爱经历，他深刻地知道如果在关系中教女生做事，往往不招人待见，他也没那个毛病。

但只是单纯的闲聊，也足够让他开心，于是他做了两件事，检查明天下午没有什么要交的作业，然后就是通知一般告诉梁老师，明晚的酒局他要缺席。

陈微然家的蹦迪party才开始，客厅正被一片喧闹笼罩，这个消息一来，七嘴八舌的声音立刻盖过了音乐。

龙佳昱刚才还眯着眼睛，靠在卢超群身上跟着节奏摇摆，此时突然站定，窜到梁以恒的手机旁边，盯着信息愣了半晌，发现的的确确是梁以恒转述的那样。

“他为什么不来？是要去别的局吗？”

梁以恒虽也意外，但不忘替他的朋友解释：“他没说为什么，但应该不是去别的局吧，现在屯里哪有那么多局。”

“你问问他呀。”陈微然在一旁焦急地催促。

他也只好照做，点开发语音按钮，还没来得及开口，龙佳昱那句就录了进去。

“是不是要去钓鱼？”

没想到安舒云淡风轻回了一条：“我从来不钓鱼，有点事要和人打电话。”

龙佳昱也懒得再问和什么人打电话，前面半句已经令她信服，毕竟她约会过那么多男生，谁是渣男，谁是想渣却没资本，谁又是有资本但没这个心思，她一目了然。

安舒属于最后一种，警报解除。

安舒收到梁以恒冷冰冰的“好的”，却想到了对面的热闹。幸亏没说聊天对象是周可盈，不然万一最后没追到，要在多少人面前丢人现眼。

周可盈自认为有点游戏天赋，这无聊的路途也给了她前所未有的专注力，在落地前的晚饭送到前，摸清了游戏规律。

以至于从黑洞洞的机舱钻出来，又踏入了北京的黑夜，只觉得恍如隔世，心情被沉闷笼罩着，却满心提醒自己接下来的正事。

推了行李箱出来，就远远看到了站的笔直的周维。浅灰色Polo衫和卡其色裤子并不显眼，只是脸上的阴云密布，和不断推眼镜的动作，一看就是人群当众最焦急的那个。

他们相视打了招呼，周维接过行李推车，周可盈便开门见山：“一会儿我们如果发现了，先拍点视频，你要去做什么，等到我们拍了之后再上。不要像电视剧一样，上去一通操作，不好收集证据的。”

周维想到了这层，点头同意了她的计划。

半年没见，北京还是周可盈眼里那副样子，从机场高速穿到二环，一个小时的车程，面前一直是车水马龙。

话题也没变过。

周维讲述了过去一两年发现的各种蛛丝马迹，周文武的出轨对象非常单一，都是周文韬那家美容医院的客户，另外那家中西医结合医院的账目其实也归他管，但是他几乎不怎么露面，原因自然不必多说。

只是一来周维没抓住证据，二来时间不长，寻求刺激的活动，时间久了很容易腻，倒也正常。

“所以这次，你观望了很久？”周可盈问道。

周维点头，“我调过医院监控了，那监控是可以拍到路边的。姑姑去年直接找的我，说要升级监控，我就找坤哥过来装的，他不是学的ee专业懂这些么。人家白天要上班，只能晚上来，也没要我钱，我就请人喝了顿酒，所以没走账，我爸应该不知道这个事。”

“我靠。”周可盈不禁发出感叹，“你还挺有心眼儿，当时不会已经想到了今天吧？”

果然在机关上班，得有八百个心眼子。

周维似笑非笑，“当时动过一点这个念头，没想到真派上用场。”

周维的沃尔沃拐进地库，刚刚缓解的气氛又凝固了，两人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一言不发走进电梯，按了二层。

周可盈熟悉路线，自然而然走到了前面，刚一拐弯，就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

“盈盈。”

她脚下的动作不知所措，心中却瞬间有数。

这个称呼这个声音，只能是她的父亲。

“Hi。”她缓缓回了头，想不到其他打招呼的方式，也没什么其他的话要说，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更不用好奇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唯一的惊讶在于，处于三高年龄高发期的父亲，一年没见，竟然精神了不少，原先那啤酒肚的前兆，也已经被掐断，腰带处甚至凹了进去。

不会也去那个医院变身了吧？可真没少捞，挺舍得下血本。

相比之下，父亲比她兴奋得多，刚从工作场合离开，还是那一身正装，身后跟了个年轻人，像是位下级。神情却一点没有所谓领导的严肃，发而笑得和善。

他先与周维点头问了好，而后走到周可盈面前。

“盈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来这儿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