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等待的时间不短，周可盈抵达芝加哥后就直奔熟悉的休息室，那里是这两年转机的必经场所。

用餐区和往常一样提供简餐，种类还是不怎么丰富，但对于没吃早饭的她来说，还是需要垫垫肚子。

她把登机箱放在餐桌边，去排队的人群中晃了一圈，端了盘冷餐，回到座位上，望着并不诱人的食物，怀念起昨天早上的小馄饨。

休息室外停靠了数量等待起飞的飞机，远处开阔的跑道上有一架疾驰过后腾空而起，她的思绪却没跟着前进。

这里和阿灵顿有一小时的时差，他应该还在上课，她打消了和他闲聊几句的念头，手里的叉子拨弄着意大利面，眼睛却盯着微信对话框。

读高中的时候有过一次误机改签的经历，打那之后周维每次都在她的行程中和她确认两次赶上了飞机，今天这条信息还没来。

她便主动去汇报了，“我现在在等后面那段直飞，还有两个多小时，肯定能赶上，明天下午见。”

国内已经大半夜，周可盈以为要在半空中才能收到回复，没想到刚把手机放下，又震了起来。

“我明天晚上得去趟金融街，我叫别人去接你行吗？”

前天那条信息还在周可盈的心里生根发芽，她没急于回答后面的问题，实在不行自己打辆车，虽然不那么方便，但也比周维喊来个狐朋狗友强。

他为什么要去金融街？

看到这三个字，父亲那张脸又在她脑中闪了一秒。这几年为数不多的见面都在那附近完成，因为他的单位和住所都在那一片。

她安慰自己，别把些不相干的人扯到一起，稀松平常的语气问，“为什么要去金融街？”

周维依旧回复很快：“你现在在飞机上吗？方便接电话吗？”

周可盈的座位靠窗，无需再找适合打电话的角落，毫不犹豫回拨过去。

周维一句话让她撂下叉子。

“我跟你说，我怀疑我爸出轨了。”音量完全不像宣告一个秘密那样低，毫不掩饰的惊讶从北京传到芝加哥机场。

“怎么回事？”周可盈一时有些慌，在她从小到大的印象中，舅舅舅妈是唯一一对和睦的夫妻了。

他们彼此之间甚至都不会大声说话，舅妈当年也是个考到北京读大学的学霸，现在有自己的单位，不过岗位清闲，这几年偶尔需要出几趟差，但总体来讲，还是她在承担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

想到这些，她比周维谨慎得多，“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别让你妈听见。”

“听不见。我妈这两天去厦门了，我爸也没回来，说是住美容医院附近那套房去了，今年只要我妈不在，我爸一定也不在家，这也是我怀疑的原因之一。以前我以为他真是忙工作，最近我正好去姑姑办公室拿文件，姑姑的助理说他这几天根本没怎么去。”周维没在意她的提醒，“我可不是空穴来风，我知道出轨对象是谁，就是姑姑医院一个客户。”

没在家，也没去工作，的确是偏离正常轨道的迹象。

“客户？”周可盈感到诧异，舅舅是做财务的，一般不接触楼下的客户，“有什么蛛丝马迹吗？”

周维彻底来了精神，“我从头给你讲。年前那会儿的事了，她是我妈一个老家的朋友介绍的，说是想做医美项目，我妈就把我爸电话给了过去。后来跟进的时候，我爸刚开始还炫耀了几下，说她来做了好多种项目，还带了闺蜜来什么的。结果我妈上个月吧，和我爸开玩笑，说是不是该给她提成什么的，我爸忽然说那人不在这做了，我妈再问他就什么都不说，转移话题。”

因为有了周维开篇的关键句，周可盈自然认为是舅舅做贼心虚，“然后呢？”

“我就去和姑姑开玩笑，说我爸自诩情商多高，怎么把客户吓跑了？结果你猜姑姑跟我说什么，说那个姐姐不仅没跑，隔三差五还经常来，问大夫有没有什么最近流行的新项目，给她推荐推荐。还说我爸很会维持客户，负责她的医生说，我爸还经常顺路把她带回家。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说可以把这个姐姐招成前台，招揽生意一定擅长。”

她原本在这方面是有些钝感力的，但想到昨天龙佳昱嘴里的坐i8坐野马，也忽然没法把这事归为正常的朋友关系。

前台和二老板，就是他们那个年代狗血剧的常见戏码。

“我靠，那你和舅妈说了没？”周可盈耿直地提问。

周维多了几分无奈，“没呢啊，这东西不抓住现形怎么说？我爸之前几次有的没的，就是因为没抓住现形，所以他一概不认，我们也没办法。”

“我靠？”周可盈震惊不已，“有的没的？还几次？”

周维没工夫在这个时候跟她盘点陈芝麻烂谷子，把话题拉回明晚的重点：“总之我明天要去他订的餐厅看看，西餐厅，晚上八点，两个人，一听就不简单。”

“这又是你从哪知道的？”

周维不厌其烦地向她解释起来，连日来心情跌宕起伏，这事又很明显不能和身边任何一个朋友分享，周可盈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刚才不是说到我爸这几天没怎么去上班，我前天去帮姑姑取文件的时候，她的助理问我，是不是姑姑那需要人陪护什么的。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一直是你们家那阿姨在陪护啊，怎么可能用得上我爸一男的呢？”

“对啊。”周可盈也坐直身体，刚才那副听歌怀念阿灵顿的松弛感，早就消失不见了，“华姨做事多利索，你爸什么家务都干不明白。医院肯定用不上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直接拐到财务，问了我爸手底下那个人，那人说我爸最近可能是有什么业务要谈，那天听到他订了周五晚上金融街一家西餐厅，哎，那个名字还怪复杂的，我不会念。”

周可盈脑中顿时闯入了那个熟悉的餐厅，和周维确认：“金融街的西餐厅吗？是和台州菜一个楼那家吗？”

“哎对，我看了一眼地址，就是上次送你去找你爸的那个楼。”

电话两端忽然同时沉默。

周维提的那次，发生在一年前的暑假，也是她和她爸最后一次见面。

在此之前的前年暑假也是在那里吃，那家餐厅不便宜，他们两个吃出了人均几倍的价格，爸爸理所应当认为她喜欢吃，所以有了第二次。

或许这会带来一种思维惯性，爸爸默认每年夏天会在那里和她见面，她又想到之前那条问她什么时候回国的信息。

不过这倒给了她一点提示：“那么听起来就不像是谈业务了，那家西餐我和佳昱去过，黑不溜秋的，全是情侣，谈业务为什么不去旁边的台州菜？包间多，还正式一点。”

“谁说不是呢。再说我爸一个破会计，有什么业务需要他拓展？”周维的音量不自觉又抑制不住，原本担忧的心情，竟然因为骄傲放松了一些，“我就打了个电话给那个餐厅，说要订位，报的是我爸的手机号，人家服务员当然就说已经订过了。我假装特别惊讶，说我们现在人员有点变动，所以可能要更改预定，原先那个订位是几个人的？那边居然说是俩人，我这心里就咯噔一下，晚上八点，西餐厅，谁信是谈业务？我跟你讲，我在姑姑那看过她手术前后的对比照，就是我爸喜欢的类型一点没跑，那种看起来人畜无害好拿捏，其实有很多心眼子的。”

周可盈虽然没见过，想象着那样一张被科技雕琢过的精致脸，和大腹便便的舅舅站在一起，发出了不合时宜的笑声。

“好了好了，其余的线索等你回来慢慢和你讲，我要去睡觉了。”周维明天白天还要上班，晚上是一场硬仗，需要养精蓄锐，“明天晚上我叫坤哥去接你吧？行不行？”

坤哥是他们两个的发小，开店当个体户，时间宽松很多。

周可盈本来要答应这个提议，可忽然想到夜幕降临之后，西餐厅那昏暗灯光掩藏下的暧昧，要被两个小孩当场掀开，顿时兴奋起来，“等等！你明天捉奸，带上我呗？反正你已经和我说了。”

“啊？晚高峰从机场到金融街堵不堵？”周维忽然有些后悔说了这么多，果然人在半夜的时候表达欲泛滥，需要克制。

“他们不是八点才吃？最早到也要七点吧？”周可盈在心中测算距离和时间，“我是五点左右落地，出关等行李六点，我买了公务舱，行李一般会先出的。七八点怎么也到了。”

周维被她一忽悠，想到她是自己人，或许还能有个接应，便答应了。

挂了电话后，周可盈在脑中复盘前因后果，虽然她目前掌握的信息好像也有不少漏洞，但周维那十拿九稳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握着叉子的手想再戳一块水果压压惊，低头却发现盘子空了一半，刚才还以为盛多了的蜜瓜切块，竟然已经不知不觉一块没剩。

她又想到电话里的周维，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碰到她喜欢吃的水果，他会一口都不吃，全部让给她。

也许之前错怪他了，不该把他想象成虎视眈眈的亲戚，觊觎妈妈公司的那种。可他新提供的线索，会和那段奇怪的信息有关吗？她猛然一惊，电话还是挂早了。

问题也似乎上升了一个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