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朗哥…”洛庾霆总不能真的让穆朗动手伤人,自己袖手旁观吧?两人认识至今,虽然绝大部分时间是通过电话打交道,但穆朗这人也太热心了,有事他是真上啊。
从侧面看,穆朗可是要动真格了,嘴唇绷得紧紧的,要不是洛庾霆的手还搭着他肩膀,恐怕他已经把张万金踹到一楼了。
洛庾霆:“等会儿…哥们儿,我腿疼,疼……先别管他了。”
此话一出,穆朗明显有点紧张,张万金抓紧机会用力挣脱,边跑便大放厥词:“二十万呐,你说借别人就借了?傻缺……”
洛庾霆腿疼,主要是因为刚才和张万金短暂对峙的时候右腿着地,走廊又有寒气,站久了就像风湿病似的,又疼又痒。
洛庾霆想赶紧回去坐下,但是没站稳,整个人向前歪去,被穆朗扶住。
穆朗的手臂横在他胸前,承揽了他身体的大部分重量,稳稳接住他,并且往回推了推,二人慢慢走回屋里。洛庾霆被扶到椅子上,以为穆朗要去关门,却见他又到楼道里,一语不发。
“咋了?”洛庾霆难受得想把腿锯了,这种疼痛简直无法形容,疼得人不知所措,他只好一边捶椅子扶手发泄,一边和穆朗说话转移注意力。
穆朗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找什么,左翻翻右看看,表情严肃。
过了一会,穆朗捏着一个小金属片走进来,顺手关了门。
“啥玩意儿?”
“针摄。”
“哈?你在哪找到的?”洛庾霆接过来仔细看看,完全就是个还没有指甲盖大的磁铁,吸在门上或者楼道的任何地方都很难被发现。
穆朗从兜里拿出一根激光笔,对着那东西扫射一通,又拿起洛庾霆桌上的水杯牛饮,然后潇洒地擦嘴,道:“楼梯扶手上。张万金估计就等着你碰他呢,只要你把他拽进来,再加上针孔摄像头拍到的东西,到时候他讹诈你,你也说不清了。”
洛庾霆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故作轻松道:“抠门成那样了,倒是肯在我身上下本儿。肯定是姓佟的给他出的主意。”
穆朗端着洛庾霆的杯子又倒上水,毫不见外地又喝了一整杯,洛庾霆心虚地盘算着要不要在家里给穆朗备个杯子,最好是同款…情侣款…
“慢点喝,别呛着了——”话没说完,穆朗就咳嗽起来,洛庾霆忙抽纸给他,指尖触碰到穆朗的手心,起了静电,洛庾霆的手酥酥麻麻的,尴尬道:“不好意思奥,电着你了。”
穆朗:“你挺省电费。”
洛庾霆:“……”
张万金此人,在无赖耍横上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在洛庾霆的记忆里,张万金至少还只捏软柿子——也就是洛庾霆,没想到随着岁数变大,不要脸的水平也见长。
“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你咋料事如神呢?今儿又救了我一回…哥!你就是我哥!”洛庾霆想套近乎,可穆朗却撇撇嘴,似乎有点不满意:“叫朗哥可以,叫哥是真显老。”
穆朗又指了指他的右腿:“上药了吗?”
“吃完早饭之后上过一次。”
穆朗微微皱眉,撸起袖子,换了拖鞋之后又把杯子涮净、洗手。
洛庾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既然换鞋,不会又要做饭吧?哕……上次做的菜还在冰箱里冻着呢,要不是穆朗做的,他早倒进马桶了。
做什么都行,总之别做饭啊,拜托了!
很快,穆朗洗完手擦干,走到他身边半跪下,认真地搓了搓手。
卷起他的裤腿,慢慢堆到他膝盖上方。
然后拿起药膏,挖出一大坨放进手心揉搓融化,轻轻涂到他腿上。
“我……”
“你别动。”
洛庾霆便真的不敢动了,低头看着穆朗的卷毛,还是忍不住用大拇指和食指揪起一撮,穆朗低着头大概也不会发现。
“一会我给你买瓶伤药喷雾,别再用药膏了,你自己不方便。”
洛庾霆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有点紧张,想说,你来陪我不就方便了嘛?但转念一想,哪有那资格?
玩穆朗头发的手也放下了。
“张万金的事你也不用再操心,我在隋市第六精神病院给他登记了,他有医保,住院不会花太多。”
洛庾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朗去隋市了?
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
精神病院?
张万金有医保?
穆朗怎么知道张万金有医保?
然而,穆朗仿佛有读心术:“我昨天上午去隋市,今天凌晨的票回朱江。你舅舅在隋市还挺出名,多次扰民、偷窃,日子也过的乱七八糟,但是一直有人给他交医保……”
说到这,穆朗突然抬头看洛庾霆,洛庾霆一激灵,不自在地错开目光。那双眼睛很黑、很黯淡,带着淡淡的忧伤,却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你猜那人是谁?”
洛庾霆都不用细想:“姓佟的。”
“没错。”
“怪不得我前脚和姓佟的翻脸,后脚他就来找我,没人给他交医保,一定怕喝多了昏死没钱治。”洛庾霆有点心酸,裤腿已经被放下了,穆朗的手还在轻按他的脚踝,偶尔会碰到脚面,不知道是因为穆朗的掌心太温暖,还是药膏起了作用,他的腿没那么疼了。
洛庾霆有些失落,又听穆朗笑道:“衬衫配睡裤,这是什么潮流穿搭?”
“嗐……”洛庾霆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这一身,颇不自在,便解了两颗扣子,说:“本来在面试,估计也黄了。”
穆朗却还是轻轻笑着,一边擦手,一边毫无波澜道:“什么工作?”
洛庾霆和穆朗说了,穆朗略一沉思,说:“少年宫教师助理,这岗位有点偏行政,以后转正式编的时候会有很严苛的考试,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做行政岗位的。”
“不太懂,反正黄就黄吧,我还有别的面试。”
“还有什么?”穆朗已经麻利地坐在了床上,他上午九点下车,处理了点事之后,中午十二点半才回到家,吃了口饭就赶过来,真把他累到了。
洛庾霆拿出手机看备忘录:“呃…一会五点和启航少年散打班面试。啧啧,万事开头难,我这开头都没开好,估计一会的面试也就那样。”
“怎么先打退堂鼓?”穆朗盯着地面,好像看一眼洛庾霆会瞎似的,表情也不太自然。
洛庾霆以为穆朗在因为他打断了那个未知的“约定”而不高兴——尽管从张万金的反应来看,那个“约定”肯定不是什么和平条约。他有些难为情,又有些为自己委屈:“唉,如果张万金说我表妹上学钱不够的话,我一定会把仅剩的所有钱给他。”
“如果他知道撒这个谎能拿到钱的话,一定会说的。”
“没错。但…就算他撒谎我也认,我表妹今年是上高中的年纪,以后可以考个心仪的大学,做真心喜欢的工作…真好。”
穆朗没有立刻接话,不知在想什么,有些许动容,过了好一会才说:“为什么?”
“什么?”
“他们对你很不好,为什么还要为他们着想?”穆朗的语气有几分执着和不解。
洛庾霆思考了一下:“不知道,我就是不由自主地会和别人共情。就比如我看到你的时候,我也……”说到这,洛庾霆的声音才慢慢降下来,心虚地停了话茬。
“你也怎样?”穆朗终于又肯看他了,疑惑问道:“尽管你也对我有过很多种猜想,但你不太了解我,所以不敢说,是不是?”
洛庾霆乖巧地点点头。
“简单,那就别再想了。我这人没什么好分析的。”穆朗平静地说着,看洛庾霆觉得他的这份平静下,隐藏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洛庾霆有点不甘心:“可是……”
“可是什么?”
洛庾霆头皮发麻,终于鼓足勇气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穆朗依旧平静道:“我说过,因为你很好。”
穆朗越是面无表情,洛庾霆就越是觉得他有什么澎湃的情绪被压抑在心底,在他眼里,穆朗像一株危险的玫瑰,浑身是刺,布满荆棘,却也在高傲地期待着有人发现他的鲜艳热烈。
“仅仅是这样吗?”洛庾霆看着他,两个人目光交错对峙。
穆朗先败下阵来,错开了眼神:“没错,不然呢?你真的不用总是想着我帮过你什么忙,我只是在传递正能量罢了。你一会要面试,我陪你吧。”穆朗说。
洛庾霆机械性地点头,脑袋里还在消化今天接受的信息。但到目前为止,他的大脑已经因为这个“陪”字要热晕了。
“陪”是个很暧昧、很温暖的字。
或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然洛庾霆的文学水平止步于小学三年级,但最近的他格外热衷于抠字眼。
从前有人和他说过陪伴吗?
爸妈一定说过,但可惜的是,他活到这么大,没有爸妈的岁月已经多过有爸妈陪伴了。
张万金没说过“我陪你吃饭”,而是“爱吃不吃,不吃饿着”。
陪伴是一种平等的、细腻的,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付出的情感,当一个人选择陪伴时,就意味着他把生命的某一段献给了被陪伴的人,两个人的生命在这一区间重合、黏连,任凭此后如何纠缠、分离,都无法改变。
洛庾霆有点喘不上气,手也微微发抖。
“你怎么了?”穆朗立刻注意到了,便把窗户开得更大,又赶紧把洛庾霆扶到床上,“你没事吧?洛庾霆,你可别吓我。”
“……”洛庾霆也说不上自己是怎么了,深呼吸几次后缓过来,道:“我没事……哎呀!”
“?”
“我突然想起来,钟姐给我寄了同城包裹,我还没取。本来应该送到门口的,快递员找不到地方,就放驿站了。”
穆朗这才松懈,顺势坐在一边,掀过毛毯轻轻盖在他腿上:“你的腿最好注意保暖,今天在门口站久了痛吧?那是着凉了,现在正是恢复期,千万要好好注意,不然会留下后遗症。”
“我天,这毯子一盖,看起来像我瘫了似的。”洛庾霆欲哭无泪,又被打了一下,穆朗边轻打边说:“要避谶。”
“听不懂。”
“……就是说话忌讳点,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真没事?”
“没事!我就是在家里闷的,那也没办法啊,我这样肯定下不了楼梯。”洛庾霆叹了口气:“几点了?你帮我把桌子往这边拽拽呗,一会面试用桌子。”
穆朗看了一眼手表:“还没到四点,你先休息会吧,我去给你拿快递。”
哇哦,穆朗还会取快递吗?洛庾霆想了想,穆朗还会用电脑打车呢,网购肯定也不在话下。
“诶呦我…太感谢了。应该不沉,是钟姐给我开的盐酸曲锉酮,你要是找不到驿站的话随便逮个人一问就知道,我们这儿只有那一个驿站。”
“你给我指路吧。”穆朗用手机给他打电话,然后按了洛虞霆手机上的接听键递给他:“别挂。”
穆朗换鞋出门了——别说驿站,这小区他都能闭着眼睛走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