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宁主动取下发钗,那侍卫发出嘿嘿一笑,将金丝缠杏枝的珠钗在手心里掂量了一番,收入囊中,笑道:“这女郎倒是识趣。”
姜姝已然吓得花容失色,抖若筛糠。
她看了一眼姜宁将珠钗交出去的动作,咬了咬牙,也将今日清晨新簪的赤金累丝嵌红宝发钗颤颤巍巍地递了出去。
矮个圆胖的虎贲立刻抢着接了去,她拿着这精致的左瞧右看,“啧”了一声,笑得奸诈:“没想到,搜查这贪墨案,还能有这般收获。”
贪墨?
姜宁将身子从角落的阴影中不动神色的挪了挪,支起耳朵凝神静听。
带头的虎贲听到这话,面色本了下来,走过来大手一挥,狠狠敲击了他的头部,骂道:“仔细着点皮,平日里让你们少说话,莫非都忘了么?”
那圆胖的虎贲吃痛,“哎呦哎呦”地叫唤了两声后,唯唯称是,手却不停下,将那发钗向怀里塞。
从前来侯府搜查的虎贲这几句漏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汝南侯府似乎牵扯到了贪墨案中。
这令她心下一凉。
贪墨在本朝可是重罪,党首按律斩立决,甚至是株连九族。
姜宁打了个寒战。
虎贲郎的搜查汝南侯府来势汹汹,事无巨细,从晌午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待那些虎贲离去时,汝南侯府已然一片狼藉。
女眷们被从偏僻的厢房中放了出来,却仍然是一脸惊魂未定。
侯夫人是一生养在深宅中的世家贵妇。即使前两年叛军攻入建州城时,城中的世家勋贵早已得了消息,随着张太后逃至避暑行宫所在的洛州城。
当京城建州城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时,洛州城却一片歌舞生平,接着奏乐接着舞。
故而面对今日贪墨大张旗鼓的搜查,侯夫人哪里见得这般场面。她被孙媪搀扶着,口中止不住的念佛,又将腰间的香球取下,不住的嗅着,企图寻得一丝清醒和理智。
侯夫人见到汝南侯来后院时,终于忍不住崩溃,她哽咽地上前行礼:“侯爷。”
众女眷见汝南侯也止不住地哭泣起来,纷纷拿起帕子抹泪。
汝南侯看着哭成一团的女眷,不悦地皱眉,他随手拍了拍侯夫人:“好了好了,你们受惊了。”
姜涵本跟在汝南侯身后,见母亲掉下眼泪,连忙上前为她擦拭眼泪。
其实,姜温纶自己也未好到哪里去,身上华贵的锦袍已然变得皱巴巴,面上皆是疲惫之色。
姜温纶咬牙,心中盘算着损失了多少财物,令本就捉襟见肘的侯府雪上加霜。
世家之间最看重陈设的讲究,珍宝古玩的收集。此番下来,连维持体面也难了,侯府自然是无法出得起奇珍异宝赏玩的余钱。
未成想,谢丞相竟然有如此后手。
汝南侯有片刻后悔。
姜温纶脑海中浮现出若真被定下贪墨罪的下场,暗无天日的牢房,从世家勋贵跌落至囚徒,与那低贱之人为伍。
绝对不可。
他这般出身贵胄的世家子,怎可能落得如此下场。他苦心孤诣谋划许久,决不能再有闪失。
若是汝南侯府中有能在朝廷中扶得起来的男丁便好了,此番境地也能帮扶自己。
可惜,只有几个柔弱可欺的女儿郎。
姜温纶握了握拳。
“阿娘,你若不舒服,我扶你回去吧。”
温婉的女声传到耳边,姜温纶转头看去。
角落里,姜宁一袭素衣逶迤,她微微倾身,伸手将徐思蓉搀扶起来,动作轻柔。
徐思蓉精神似乎不大好,眼神萎靡,整个人病恹恹地歪着。她瘦削的身子几乎撑不起那件宽大的袖衫。
徐思蓉的面颊凹陷,苍白的肌肤下隐隐透出病态,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了。她倚靠着姜宁,呼吸轻浅,连抬眼的力气都似被抽尽。
而姜宁却正值韶华,容貌浓艳,肌肤莹润如玉,气质超然。她身姿袅袅,即便此刻搀扶着病弱的母亲,也不见半分狼狈,反倒更显出坚韧。
姜温纶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扫视着这一幕,眉头微蹙。
他视线一转,又望向另一侧的姜姝。
只见姜姝已然长成,清丽可人,此刻正依偎在母亲身旁,抽抽搭搭地啜泣,娇柔之态惹人怜惜。
姜温纶的目光再度游移,落在两位嫡女身上。
嫡长女姜涵端庄持重,眉目间透着沉稳,举手投足皆是世家贵女的风范;嫡次女姜敏则灵动活泼,眼眸清澈,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看着看着,姜温纶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心中渐渐浮起一个念头。
他缓缓捋了捋胡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汝南侯府虽子嗣稀薄,男郎寥寥,可这些女郎却个个姿容绝世,风华无双。
汝南侯冷笑一声。
这边徐思蓉大部分的重量都靠着姜宁身上,虽然她已经瘦削成一把骨头,但姜宁还是有些吃力地扶着她向前走。
徐傅母见状,连忙上前去帮忙:“姑娘,将徐夫人交给老奴吧。”
姜宁微微颔首,嗓音轻缓:“阿娘身子不适,劳烦傅母仔细着些。”
徐思蓉不管如何,还是她的母亲。看着徐思蓉日渐单薄的身影,姜宁只得放下了心中的千言万语。
身上的重量骤然减轻,姜宁刚松一口气,却忽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地落在自己身上,她抬头,对上了父亲意味深长的打量。
仿若在打量什么货物一般。
她心下一沉,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如今这局面,不知道父亲又想做些什么,又在盘算着些什么?
*****
这几日,侯府死气沉沉,弥漫着压抑和阴森。
贪墨案的影响越来越广,如同一张无形的蛛网,将越来越多的朝臣网罗其中,难以脱身。
太常沈致远贪污上月南郊祭祀用的银钱之事,已然证据确凿,已经被关押进了牢房中。并且不断有牵连此贪墨案件的大臣被关押。
朝中和张炳怀有关联的世家大族人人自危,纷纷闭门谢客。
姜宁这几日在闺房中腾誉古籍,以平息内心难以自制的焦虑不安。
然而,那些工整的墨字在眼前跳动,却始终压不住心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阴翳。
父亲意味深长的眸光,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窗外鸟鸣叽叽喳喳,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姜宁微微蹙眉,正欲起身关窗,忽听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她抬眸望去,只见姜姝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她鬓发散乱,哭得梨花带雨。
尚未等姜宁开口,姜姝已经扑倒在她面前。
“四姐姐……”姜姝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
姜姝死死攥住姜宁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父亲……父亲他要把我送给那年过六旬的长平侯做妾……”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绝望迷茫的啜泣。
姜宁的手一抖,毛笔在纸上留下了大片的墨迹。
什么?
姜姝的身子不住地发抖,她抬起清丽的面容,眼中满是惊惶与绝望:“那长平侯……他……他都能做我祖父了!”
姜姝呜呜咽咽地哭着:“四姐姐我该怎么办?”
长平侯对谢丞相一派言辞和善,时任九卿,身居高位,平日最喜美人。
姜宁后背发凉,仿若一条毒蛇攀上了脊背,忽然想起了父亲那日的目光。
原来父亲打量的目光是这番含义。
姜宁望着姜姝抽抽搭搭的哭泣,心中一阵无力。
那她呢?
她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