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天与我说,在这片土地上总要有人为公理说话。现下我正站在公理的反面,你又想如何对我?”
此情此景下,白照话语落地,让本就诡异的氛围显得更添几分阴森,可房妙爱却莫名地并不害怕了。
她看向白照,衣襟处还挂着自己前几日赠与他的香囊。房妙爱初学女红,针线活还尚且不熟练,针脚歪歪扭扭,平添几分滑稽。
“少爷说笑了,少爷若想要我的命,又何须亲自动手。在府内随便找个由头将我卖去窑子,不比要我的命更让人生不如死。”
白照沉默良久,回头看向柳姨娘的尸体,低声道:“人不是我杀的。我今夜来,本是想借机抓到真凶,可他今夜似乎并没有现身。”
“真凶?”房妙爱只觉着脑子晕乎乎的,事情愈发扑朔迷离。
“昨夜我赶到时,柳姨娘便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但是因我赶到,他还没来得及从她身上取走最重要的东西。柳姨娘的尸首也是我命人置于这庄园中先不下葬的,为的便是守株待兔。哪知真正的狡兔没有来,倒是真先捉住了一只猪。”损了房妙爱几句,白照似乎心情大好。
房妙爱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剜了白照一眼,却又敏锐地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关键信息:“也就是说,你早便知道柳姨娘要死?”
白照看向柳姨娘的目光里,轻蔑与怜悯参半,罕见地与她多说了几句:“她便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奢求一些自己不该奢求的事物,权势与爱情皆是。”
房妙爱听得懵懵懂懂,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敏锐地听见远处传来什么响动。
白照明显也发觉了,冷冷道:“兔子来了。”说话间便带着房妙爱来到暗处,藏身在一个雕花大衣柜后,方位隐蔽,却能将外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来者的目标很明显便是柳姨娘,他先将房内仔细搜查了一遍,连每一个抽屉暗格都不放过。
衣柜后的空间本就狭小,容纳二人已是非常勉强,为了防止衣角露出,二人只好再靠近些。房妙爱的鼻尖已经几乎与他的胸膛相抵,浓烈的龙涎香味似乎第一次带有了侵略性,有些暴力又不容拒绝地萦绕在她鼻端。
待来人终于搜查完衣柜,房妙爱的耳朵已是通红一片,她有些欲盖弥彰地推了推身前人,转头不去看他,却不料触及了他肩上的伤口,白照吃痛,房妙爱便也不敢再乱动,只能僵硬着任由他近乎抱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白照见时机成熟,朝着黑暗里做了一个手势。只见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迅捷的黑影从屋顶而下,将来人制服。刚开始那人还在极力挣扎,可没过多久便没了声响。
待二人从衣柜后闪身而出时,却看到此人已面色发白、嘴唇乌紫,瘫软在地上。
逐风仔细检查了一番,朝白照摇了摇头:“属下无能,他刚被制下便咬下了嘴里的毒囊,属下阻挡不及,看来他是早有准备。身上也未携带什么有线索的物品,只是他的右臂上,有一个刺青。”
刺青虽小,却刻画得极其精细,是一只奇模怪样的动物,正作嘶吼状,眼睛却仿佛与人对视,在黑夜中显得异常诡异。
“是京郊。”一直未发话的房妙爱突然道。
逐风似乎现在才注意到白照身后还站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眼神灵动,即使面对两具尸体也丝毫不露怯。
“少爷,这......”逐风正要将房妙爱赶出去,却被白照的手势阻止,他看向房妙爱,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房妙爱梳理了一下脑中百科全书的信息,冷静分析道:“京城处于天子脚下,因而又被称为龙城。俗话说,龙生九子,皆不为龙。京城中人自恃官宦后代,没有如此习俗,而京城郊外的许多村落便将自己的图腾定为这九子的结合体。龙头,蛇尾,虎纹,鹤翅......许多男子通过纹上如此的图腾,以表示自己成年,是真正的龙族后代了。”
“少爷,难道是......”逐风压低声音,“是京城那边有所动作了?”
“某些日日盼望我离开扬州城上京的人可以开始准备了。”白照意有所指地瞥了瞥身边的女孩,后者则不服输地朝他扮了个鬼脸,“只怕到了京城,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
房妙爱离开后,逐风出言道:“少爷,她的身份尚未确认,让她知晓的东西是否太多了?”
白照迎着月光,眼前又出现了那日她在摇晃的马车上那张清丽又似乎无所畏惧的脸,她说假如有一天自己身陷囹圄,只要她认为他是对的,便会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人。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是孤身,不论亲情、爱情、友情,他见过叵测人心,因此只信自己,信绝对的权势,信握在手中的东西。
那天他回府途中,恰巧经过那条街,听到一个单薄的女声,却力震铿锵。她说魏公子可别不信,死人真的会说话。
他便真的鬼使神差地吩咐车夫停车,又鬼迷心窍地白白上去挨了一刀。
可能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内心的一些准则便开始动摇。
以卵击石,蛋卵碎裂的只是外壳,而内里的有些东西却是再坚硬的事物也无法击溃的。
“从今日起,便不用去查她了,你专心盯着京城的动向,再过几日我们便出发。”
逐风领命,正要退下,又犹豫着开口道:“少爷,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这香囊,样貌实在有点丑。”
逐风看着白照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刚准备开溜,便听到背后传来他冷冷的声音:“京城这边换个人去盯,这段时间你负责给柳姨娘守灵,顺便把白家列祖列宗的墓碑都清理一下。”
逐风捂着受伤的心离开后,白照才再次在柳姨娘的尸体边俯身。
因是中毒而亡,她原本姣好的面孔已经泛出乌青色。白照想伸手触碰,却最终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褪下了她腕上的玉镯,藏在了自己最靠心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