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流着一半陆文德的血这件事，常常让他觉得害怕。语文课上，老师正评价着最近一起恶劣的家暴事件，“这种家暴男的孩子，长大了往往也会成为家暴者。”
基因里带着恶，是洗不去的原罪。
他对着玻璃窗的反光看自己，隐隐也有陆文德的影子，像鬼魂缠绕在灵魂上。
陆文德是领养来的，爷爷奶奶意外失去第一个孩子后，从远房亲戚那里抱养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奶奶咽气前还拉着他的手，“跟你妈妈说声对不起，都是我们没把孩子养好……”
陆泊舟把遗传基因那章反复看了几遍，爷爷奶奶都是好人，陆文德变成今天的样子，实在是咎由自取。那他呢，他骨子里是不是也带着那样狂躁毁世的倾向，只是暂时还没显露出来。
秦莉伏在儿子肩头，“小舟，妈妈一直以为你恨妈妈没带你一起走。”
陆泊舟轻轻抚上他的背，像小时候妈妈安慰他一样。回奶奶身边是他自己的选择，陆文德已经毁了妈妈最好的青春岁月，他不希望自己再破坏她美满的家庭。
秦莉听了这些话，却一把握住他的手，“小舟，这些事情都不怪你。是我自己选的婚姻，是我要生下你，这都是妈妈自己的选择。是妈妈对不起你，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你千万不要觉得是自己的错。”
陆泊舟望向久别的母亲，她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岁月终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但透过那双眼睛，又仿佛回到了他们牵着手在大街上买一串冰糖葫芦的时光，是生命里久违的甜。
说到自己的来意，陆泊舟更加觉得难以启齿，“妈，要是会影响你现在的生活……”
“小舟，这都是妈妈应该为你做的。”秦莉打断他的话，“还没吃饭吧，我让你赵叔叔炒几个菜。”
听到这话，陆泊舟才后知后觉的感到饥饿，秦莉匆匆往外走。
赵勇军还穿着厨师服，胡乱擦了擦头上的汗，见到陆泊舟也恍惚了会，笑着说：“小舟，长这么大了！”
“小舟爱吃鱼，挑两条新鲜的。”秦莉指挥着，“一条清蒸一条炖汤，孩子拍戏辛苦，要好好补补。”
“好好好。”赵勇军也不问什么，忙道：“让小雪带着哥哥去坐会。”
陆泊舟想推辞，“不用这么麻烦……”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秦莉推出了厨房，“赵湫雪，带你哥哥去坐会，把点心先端过去。”
赵湫雪和林祁从休息区探出头，陆泊舟被秦莉擒着半边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包间带，“妈给你炒两个蔬菜，一会就好。”
三人落了座，气氛陡然陷入沉寂，还是赵湫雪先怯生生地喊了句哥。
“我第一次来，也没给你买什么东西。”陆泊舟陷入窘迫。
林祁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小盒子，“你之前买了放在车里的，忘了？”
陆泊舟瞳孔放大了些，赵湫雪一眼认出了品牌，“哥，你给我买这么贵重的礼物，妈妈不会让我收的！”
“所以要私下给你啊。”林祁把盒子塞进她手里，像是没看见陆泊舟投过来的目光，“你哥特意去买的。”
赵湫雪打开了一条缝，惊呼，“这么大的钻石，很贵吧？”
陆泊舟轻咳两声，“还行，你喜欢就好。”事情来得突然，他压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这些，自己一个快奔三的人了，还需要林祁帮忙善后，陆泊舟觉得脸上烧了起来。
-我回去之后转钱给你。
他在桌子底下编辑好消息，桌面上林祁的手机亮了一下，他扫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拿，反而是提醒正高兴着的赵湫雪，“你们还没加联系方式吧？”
“对哦！”赵湫雪反应过来，“哥，我平时只有周末能拿到手机，我把号码写给你，你加我行吗？”
陆泊舟点头，接过妹妹递来的餐巾纸，墨迹晕染开来，“好友申请发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林祁今晚好像挺高兴的，一点不像在会议室外那样凝重严肃。
“我是星光影视的股东，这是我投资的第一部剧，对我的意义非比寻常。如果出现什么问题，我不仅会遭受经济上的损失，还会让董事会觉得我的能力有问题。”林祁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不容忽视的压迫，“陆泊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
“你是怎么来得及准备礼物的。”坐上车，陆泊舟才把心中的疑惑说出口，从下飞机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
林祁坐在驾驶位上，“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个表妹，这是准备给她的生日礼物，刚好派上用场了。”
陆泊舟忙说，“那你妹妹的礼物怎么办，我把钱转给你吧，或者让赵宏去买个一样的？”有些品牌的经典款并不能轻易买到，万一错过了林祁妹妹的生日，就不好了。
“不用，小孩过生日而已，我换一个礼物就行。”林祁觉得早就备好的礼物确实不太适合林芷了，他应该拐个弯进新华书店挑一套五三才对。一下飞机，林芷便被赶来的小姨和小姨夫抓了个正着，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在经历魔音贯耳还是混合双打。
“这不好吧。”陆泊舟还想再说什么，那边林祁的电话铃声已经响起，他及时闭了嘴，目光转向窗外。
“小祁，你知不知道林芷居然退学跑回来了！怎么回事啊，好好的上着学，我和你小姨花了多大的劲才把她送出去，她，她......”何晴接到妹妹的电话后气得不轻。
也没费多大劲，只是找个很贵的留学中介，把事情全部塞给他而已。这话林祁自然不能说，只装着糊涂道：“林芷回国了？我不知道这事。”
“你当然不知道了，她到了机场才给你阿姨打的电话。”何晴说，“这个丫头从小就叛逆，初中的时候就敢离家出走，谁知道长这么大了叛逆期还没过去。小祁，你一会给小姨打个电话安慰安慰她，再给林芷打个电话，劝劝她，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上学的。”
“好。妈你别着急，我现在就问问林芷是怎么回事。”林祁挂断电话，却并不急着下一步动作。
陆泊舟听了这么一会，忍不住问，“你妹妹没事吧？”
“青春期，打两顿就好了。”林祁踩下油门，穿过夜色渐浓的街道。
“还是得好好沟通，不然只会激起小孩的叛逆心理。”陆泊舟提醒道，“家长和孩子之间的沟通方式很重要。”
林祁没接这话，“今晚吃饭的时候，你说我们是朋友？”
陆泊舟又慌乱起来，“是，话赶话说到那了，你要是觉得......”饭桌上秦莉和赵勇军对林祁十分好奇，陆泊舟只得说两个人是朋友，现在在一起拍戏，是林祁先见到赵湫雪，自己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
“我觉得很好。”车停在十字路口，地面上残存的雨水倒映着红色的光，林祁回过头，“既然是朋友，就别再说还不还钱的事了。”
陆泊舟几乎跟不上林祁的思维，才说着青春期的事，怎么一转眼又跳回了礼物的事情上。
“调整好状态，好好拍戏，就算是你还给我的礼物了。”
北城的夜晚永远有不灭的灯光，这座城市一年四季都拥挤，从空中俯瞰，就像是个巨大的沙盘，每个人在其中都无比渺小。然而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世界有时候很大，而宇宙小到只能装下自己和所爱的人。
有多久没听过朋友这个词了。陆泊舟想，离开校园之后，只剩下同事，任何两个人都可以称作朋友，其中的感情浓度却是冷暖自知。
陆泊舟没想过和林祁做朋友，他们之间相差太多，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感情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呢，或许能够遇到就是一种缘分。
手机在这时突兀地亮起，照亮了陆泊舟带着笑意的脸，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按下接听键，是个男人的声音。
“小舟，营销号的事情我看到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联系我。”
陆泊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林祁，“傅曦和？”
驾驶座上的人面无表情。
“是我，之前我托林祁带给你的东西，你为什么又寄回来。送出去的礼物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傅曦和声音带着急切，“小舟，之前的事情是我错了，但是你相信我，但是赵奕要我去做的，我没有办法。”
狭小的空间里声音是那么清晰，陆泊舟简直想找个洞钻进去，“我没有怪过你什么。”
“那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傅曦和有些惊喜，“我经常想到我们刚出道那会，那时候我们多开心啊，小舟你记不记得我们经常互相探班......”
“你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情？”陆泊舟不得不打断他的话。
傅曦和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小舟，那个营销号赵奕认识，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牵线搭桥把这件事情压下来，我知道你不想被别人议论家里的事。”
“我自己会处理的。”陆泊舟拒绝了他的好意，“我今天还有工作，没其他事情就......”
“等一下！”
绿灯在林祁前方亮起，从后排的手机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小舟，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陆泊舟手心出了些汗，车里的温度似乎在一瞬间降到了冰点，明明是大夏天，却觉得有些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