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一片死寂。
边崇韦快被这无声的沉默给绞杀,他想摸敬长钦的脸,可抬起手,又无力地垂下。
他想说,我今天就搬回去吧,至于最后一次的灵魂转换,如果是在梦境里转换,那也不会耽误什么事,如果是现实中的身体转换,那到时候视情况再议。
可他才张开嘴,敬长钦就先小声喃喃道:“我是不是早说过,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我是不是说过,我不需要你施舍一份累赘一样的感情……”
敬长钦的眼眶早已蓄满了泪水,这回再有眼泪涌出来,眼睛这个小小的水池就装不下了,那些多余的泪水只能咕噜噜滚出来,可他的脸依旧是那样冷淡、俊美,如置身事外般,那两行泪不像他自己流的,倒像是谁玩恶作剧贴在他眼角上的。
边崇韦无言以对。
良久。
他才道:“对不起。”
或许是想宽慰敬长钦,或许是无意识地在泄恨,他又道:“不过也没关系吧,我的感情,你从没接受过。你对我,也只是像对你无数个炮友一样。你不是已经和很多男人都亲过抱过,甚至上过床了吗……?反正我也只是其中……”
“滚。”
敬长钦慢慢坐到床上,往门口的方向一抬下巴,轻声重复了一遍:“滚出去。”
边崇韦被他这抗拒又高傲的姿态刺伤,苦涩道:“你的确是一个很难靠近的……”
“那我不是早说过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吗!!!”
敬长钦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一样尖叫着喊出了这句话,那尖锐的音浪划过边崇韦耳边,差点把他耳膜给划伤,他惊得定在原地,突然无法使唤四肢,可在他回神,看清敬长钦的样子后,敬长钦还是原样,刚才那面目狰狞的一瞬仿佛是他看花眼。
敬长钦闭了闭眼,再一睁眼,里面泪水也无,情绪也无,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如沉寂孤独的黑夜,徒留一片纯粹的黑暗。
他瞟了眼边崇韦的口袋,隐约有个烟盒的形状,他道:“烟给我。”
边崇韦掏出烟放他手边,拿出打火机时,轻声道:“打火机是坏的。”
敬长钦拿起烟,起身走到桌子那,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银色翻盖打火机,抽出一支烟放嘴里,噌地掀开打火机,火苗窜动,点燃了香烟。他靠着桌子,修长的两指夹住香烟,在烟雾中眯了眯狭长微红的眼睛,然后往门口的方向利落一偏头,没什么力气地淡淡道:“滚出去。”
边崇韦拖着步子走到门口,想了又想,还是说了出来,“我晚点把东西收拾好吧。”
“尽快”,敬长钦强撑着要倒下的身体,看着床头柜旁的鞋盒,“把门带上。”
边崇韦嗯了一声,深深看了他几眼,然后把门轻轻关上。
几乎是在门关上的同时,敬长钦靠着桌子差点滑下来,他弯腰,单手撑住膝盖,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可那另外一只手,手上夹烟的指间松了,香烟掉落在手背上,正好落到他被茶水烫过的伤口,激得他一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缓了很久后。
他摘掉眼镜躺在床上,闭眼休息,抬手擦去泪痕。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如今来这么一遭,实在有些吃力,连喘气都觉得有点辛苦。等呼吸和身子渐渐平稳下来,他才重新坐起身,低头看被烟头烫到的手背,还好,只是稍微烫了一下。
他缓缓掀开衣服,摸了摸肚子上的凹凸疤痕,微凉的指尖,在红痕上,划过来,划过去。他放下衣服,慢慢躺回床上,温热的眼泪,在脸颊上,滑过来,滑过去。
他睡着了。
此时已是夜深十点半。
咖啡店里,客人寥寥无几。
“想什么呢,今天这么心不在焉,哎哎哎你水倒多了啊,这样木薯粉比例严重失调,煮出来味道就不太对了。”
“哦哦哦我一下走神了。”边崇韦听了老板提醒,才发现自己把水全倒大碗里了。
老板道:“你今晚要不歇歇?你这心思明显飞了,怎么了,和你女朋友吵架了?”
边崇韦扯开嘴角:“他不要我了,所以我现在学起来也没什么劲,不知道做给谁喝。”
老板又道:“怎么没两天就变这样了,是闹脾气还是真分手,你要学不下去了也没事,钱我可以退你,其实我也懒得教。”
语毕,两人都笑了出来。
边崇韦是真笑了:“敢情你是巴不得我学不下去了,你是不是那种就算给钱也不想加班的人?自己当老板很自由吧。”
“是啊,我不加班的”,老板把桌上的用具都收好,盖上保鲜膜放冰箱,“我弟,当导游的,二十多岁,前两年国外领队的时候,就是加班太累猝死啦。”
边崇韦不敢再说话。
老板笑着看他小心的表情,风轻云淡道:“这确实是个有点沉重的事,但没什么过不去的,不用替谁难过,你知道我们家后来提这事情,遗憾的是什么吗?”
边崇韦问:“什么?”
“死在了国外,魂都丢在国外了,回家的路不好找啊”,老板说到这里,突然摇了摇头,拿起杯子快速简单地做好两杯咖啡,给其中一杯加了不少砂糖,加好后递给他,“加了糖的,应该不苦了。”
边崇韦笑着接过,道了声谢,又道:“其实他的魂没丢。”
老板笑笑:“找个位置坐坐。”
静谧的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偶尔会有几辆手把上挂满外卖的电瓶车来回经过,矮墙上有野猫跳来跳去,把叶子踩得簌簌响,他们坐店外的凉棚下,悠闲地喝着咖啡。
“那你说,我弟的魂去哪了?”
“不知道,但是会回家的”
老板撇撇嘴:“我以为你懂点玄学,看你说得这么自信。”
边崇韦笑道:“我是想安慰安慰你,没想到你问这么细,没事的,你们这么想他,他会回家的。”
老板道:“中你套了,你这小伙儿帅得挺正,随口一说的话看着也像那么回事。对了,那你这咖啡,以后是不是不学了?”
“就学那个冰咖啡的做法吧,钱你看着退我”,边崇韦打量了一下店,“这整家店得花多少啊,一个人不开通线上,这好做吗?人到中年是不是都去当个体户了,我也想小本创业。”
老板跟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下店铺,“这里不算租金就十来万吧,你可以试试,十万,总该有吧?你在公司当什么的?”
“还行,就中下层。”
边崇韦目光在店里四处转悠,然后看见了墙壁上的复古挂钟,上面的分针已经指着九这个数字,他放下手里的咖啡。
“我得赶地铁了姐,我现在点杯冰咖啡吧,我带回去。”
“你不是和你女朋友吵架了吗?”
“嘿嘿。”
边崇韦模棱两可地干笑两下,提着敬长钦最爱喝的饮料就走了。
回到敬长钦住处时,他站门口踌躇徘徊许久,完全没了以前每天进门时的欢快。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开门进去。怎料进门后比想象中的安静,他打开客厅的灯,把饮料放冰箱里,然后轻轻走回自己住的那间房。
打开房门,他看见敬长钦正侧身躺在他床上,静静地睡了,那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姿势,微微蜷缩着,身上还盖着他盖过的毯子。他觉得他又在自作多情了,明明这床这毯子,也是敬长钦家里的东西。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翻出了自己的背包,把最初带来的东西,全部塞回背包里。他带来的东西并不多,但发现要带走的东西却挺多,很多东西,都是后来在敬长钦家住下了才买的。
他看着带走,有些没必要带的就放房间门外,到时候用垃圾袋装一块儿扔了。
整理好自己的行李,他把包放客厅沙发上,走到隔断桌柜那,给一家三口的合影拍了张照。然后他又回了房间,面对敬长钦盘腿坐下,贪婪地盯着敬长钦的睡颜,仿佛要把敬长钦的模样刻进脑子里。他看看敬长钦的手背,那被烫到的痕迹消下去了,他便放心了。
他拿出手机,偷偷给敬长钦拍了张照,紧接着,又翻转了摄像头方向,变成自拍模式,他把自己和敬长钦放镜框里,点击拍摄的按键,留下了仅此一张的合照。
拍完照,可以走了。
但他却迟迟不肯起身,可夜晚越来越深了。到不得不走时,他还是站了起来。他凑近敬长钦,认认真真把人看了一遍。
离开前,他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极轻极轻地触了一下敬长钦的唇,再颤抖着手,用力贴上自己的唇,印下这枚终吻。
他眼眶发热,心还是很痛。
他把所有东西都收好了,只要和自己有关的东西,不是带走了就是扔了,他想给敬长钦留个彻彻底底的清净,还敬长钦一个平静的生活。
送敬长钦的礼物还是放衣柜里,房间地板上的烟头已清理,书柜里的合住须知拿走了,餐桌上的碗筷洗好了,然后给垃圾袋打上结,背上背包,提上两袋垃圾,最后环视一圈住处,往玄关走去。
他拉开黑色入户门,再关上。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