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太胖的胖小孩从滑梯下来,卡运输途中了,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边崇韦眼眶仍红着,但嘴角却扬起来,觉得好笑,看着其他小孩叉腰跺脚走来走去地想办法。
小孩们提议男生都在滑梯上把胖子推下去,女生站下面把胖子拉下来,可风风火火操作了几个来回,小胖仍纹丝不动地坐在滑梯中间,众小伙伴却是满头大汗。
边崇韦笑出声,站了起来,走到他们那,双手卡住小胖的胳肢窝,用力往外拔,所有小孩都开始喊加油,喊得边崇韦一顿臊,忙说安静安静,然后继续用力拔小胖,最后抱着小胖一起滚地上了。
边崇韦看着倒自己身上的小胖子,逗了逗他,笑道:“你还挺沉啊。”
“谢谢哥哥。”小胖红着脸道。
“哥好吧?”边崇韦笑一笑,从地上起来,也顺手把他提起来站好。
“哥哥最好。”小胖真诚道。
边崇韦眼眶褪去的红色又变得鲜明起来,他拍拍小胖的头,走回石凳上坐着,闭上双眼,用拇指食指搓了一把温热的眼皮,睁开眼,拿打火机咔擦点燃一根烟,抽着,继续看这群小屁孩儿们。
看久了,有点想自己的弟弟妹妹了,这会儿估计都正忙着中考。
他和家人联系不多但稳定,弟弟妹妹都很听话。他和发小的关系也铁。工作周围的同事也不错。想到这些,他感到胸膛被刀破开的那道口子正在一点点愈合。
天色转暗,夕阳斜照,小孩们奔走相告,我不玩了我妈喊我回家吃饭,还有大点儿的小孩不知从哪窜出来的,撒欢了在路上你抓我跑,嘻嘻哈哈好一顿闹,空气都是快活的,他身坐其中,嘴角带笑。
边崇韦发热的头脑身心,都渐渐冷却下来,那股顷刻间被敬长钦造成的灭顶之感,也慢慢消失了,细想之下,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其实敬长钦给他强调过无数次玩玩就行,别当真,是他老把错觉当真。
只要感到开心,错觉就是正确的觉悟?不,那叫幻觉。要问后悔吗,他还是不后悔。本来也是他说不用敬长钦回应。
只是一想到敬长钦对他,不是视为追求者,而是视为消遣玩物。对他的感情,之所以不嫌弃,是因为根本毫不在意。简单来说,他就是一只可以用金钱换取情绪价值的干净鸭子。这就让他觉得太伤了,这是把他自尊也一块儿扔地上踩。
“算了。”边崇韦摁掉烟头。
敬长钦才是理智的,他不是,他是从头到尾被灵魂转换牵着走,自己感受了一遍别人的痛苦,那英雄逞能的基因就蠢蠢欲动,没事找事想来个救赎的戏码,别人说不需要不需要,一直以为别人口是心非,这下好了,自作多情是致命的尴尬。
现在想想自己缠着敬长钦的蠢样,真跟他妈中了邪一样,身边所有人都在说他不对劲了,他还是要一股脑往自己造的山寨蜜罐里扎……可那些心动喜欢、高兴满足、心疼弥补、想掏心掏肺地对敬长钦好,明明都是那么深刻真实,做不了假。
怎么会这样。到底要怎样。这辈子没喜欢过人,喜欢的人是男的也咬牙认了。老天你还想拿我咋的,升职不给,中奖不给。灵魂转换扔我身上,兜这么一大圈,究竟是想要我干什么,就因为我在天台说了那么一句话,我就该的要尝试这种滋味?
本来冷却的身心头脑,又在一道道质问中热了起来,边崇韦弓着背,抖着手,又抽出一支烟,天色黑了,晚风来了,打火机里的火苗抖动不止,风吹两下就扑灭,再咔擦咔擦打火,廉价打火机直接不燃了。
不抽了,抽个屁!
背时起来抽根烟打火机都点不燃。
“都是命。”
边崇韦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这三个字,然后怔了一瞬,被自己的老气横秋吓一跳。
这不都六旬老伯七旬老太的人生感悟吗,他吓归吓,还真真回想起自己的命来,最主要还是回想灵魂转换的这段生命之路。
想完以后,他确信了,敬长钦的青春是敬长钦命里的一道劫,渡过去了以后全是好日子。灵魂转换则是他命里的一道劫,渡过去了说不定以后就是升职中奖两手抓。好好好,这样日子还有点搞头。
灵魂转换还剩最后一次,等吧。
边崇韦做完一番心理建设,那一直又疼又痛又空又闷又紧绷绷的心,总算轻盈地浮起来了,像是变回了最初的健康模样。
确实只是“像”。
并没有真正变回去。
当他回到敬长钦的住处,看见缩在沙发上的敬长钦闻声爬起,与站门口的他四目相望时,他的身心又开始难受起来。
他看着肤色苍白的敬长钦,感觉有点可怜,但他分不清了,不知道敬长钦是真可怜,还是他主观臆想的可怜。
他朝敬长钦点了点头,然后往自己房间走,敬长钦穿上鞋走到他面前,对他硬邦邦地道:“我做了晚饭,不是速食。”
他听到这话,浑身的力气就像没封口的气球一般泄干净了,变成蔫了吧唧的一团,他只能道:“好,但我在外面吃过了。”
说罢,没再理会敬长钦,抬脚往房间走,敬长钦却在他身后忽然道:“边崇韦,你现在这态度,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直接点炮了。
边崇韦忽略心脏传来的痛意,皱着眉头转过身,强压下自己的酸楚,挑眉道:“固炮,被包养的情人,长期的鸭子,这三者间有什么区别,又分别要有什么样的态度,你告诉我,我学一下。”
敬长钦浑身战栗,走到他面前,努力克制自己失控的心情,保持冷静道:“我说过,当时那些话我没说完。如果他们做什么事把你牵扯进来,会很麻烦。”
边崇韦看着他,良久,才慢慢道:“好,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他不再看敬长钦,打开房间门进去,关门之际,敬长钦往门缝走上一步,用脚卡住了门,门关不上,他便松开了手。
敬长钦走进来,执拗地盯着他。
敬长钦察觉到自己失控的频率越来越高,现在,他有种强烈的丧失感,手里的一捧沙正在流失,他想牢牢握紧沙子,可是握得越紧,沙子便从指缝间流失得越快,他对这种熟悉的力不从心感到束手无策。
他不知道该怎么挽留,他隐约感觉他要丢失什么重要的东西了,他努力克服表达感情的陌生与恐惧,不熟练地道:“我从没把你当成你说的那三者来看待!”
边崇韦难得听他说了一次不那么含糊的话,心情复杂,可又步步紧逼,追问道:“好,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敬长钦垂着肩,浑身的战栗越来越厉害,肉眼可见地不受控制在抖,呼吸速度过快过慢,明显不对劲,他眼尾发红,紧紧抿唇,一声不吭地盯着边崇韦。
边崇韦皱起眉,下意识倾身,双手小幅度往前抬了一下,想上前好好抱住他,可转念一想,又死命握住拳头,垂在身旁,硬生生忍下这股要拥抱的冲动。
他就冷硬地站在原地与敬长钦对视,敬长钦喉结滚动,忽然慢慢走到他面前,走进他怀里,仰起优美白皙的脖子,闭眼想要吻他,可他却立马偏过脸,让敬长钦的上唇只堪堪擦过他的下巴。
敬长钦睁开眼,盯着他,那滚烫的眼神里,居然有明显的恨意。
边崇韦被这恨意刺得又痛又恼,他自己心中的恨也被激出来了,他愤懑道:“没什么关系,还是不要接吻吧。”
敬长钦冷道:“那之前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你对我又亲又抱是什么意思,那些行为,是我要求你这么做的么?”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边崇韦那爱恨交缠的浓烈情感越涨越猛,倏地爆发起来,把千疮百孔的心窝裂成了两瓣,所有强烈情绪从体内奔涌出来,充斥整个房间,还霸道地挤走了氧气,四周只余一片窒息。
他不自觉地提高音量,甚至是在吼:“你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我亲你抱你,那是因为我以为……你也有点喜欢我。我所有亲密行为背后的原因就是喜欢你,那你把这些当什么了?你给我花钱的时候,是在想我会不会喜欢,还是在想我会不会觉得赚了?我宁愿你别花钱,也不想你拿我的心意尊严去兑钞票!”
敬长钦也提高了声音,他冷淡的声线拔高了,听起来更加狠厉。
“你的心意到底有多实在,你亲我抱我的时候,享受的不也是你自己么?你问过我介不介意么,我说你没规矩,这不是事实?如果亲亲抱抱什么都不用付出,只是做这些就是心意,那全世界最有心意的地方在窑子里。这些心意有什么实际用处?我送你的东西转手出去好歹还是一笔能看得见的钱。”
边崇韦闭嘴了。
他红着眼睛,声音低下来了,苦笑道:“看吧,用钱买我,还说没把我当鸭子,我都说了不用你给什么,你要给就真心给,但是你啊。”
他缓了缓,才接着轻声道:“不是怪你花了钱,我不想你花钱,只是怕你觉得感情能用物质建立联系,如果你以用钱的方式和我相处,那你永远不知道怎么对待真心。我说了呀,你不用给我什么,要给我,就给我你的感情。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喜欢我的,可能是我误会了。那算啦,你给不了,可我也不卖。就当这包养交易到此结束吧。”
敬长钦这瞬间特别委屈,被误会了,可他一时又讲不明白,他强忍着满眶泪水,不说话。
“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要吼你的。”边崇韦被他这样子搞得心直抽搐,说话语气软了许多,想上前帮他抹眼泪,但又忍住了。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凝聚起来。
边崇韦又垂头说了一句:“一直以来,是我太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