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谢梅梅而言,名节至关重要;对神剑山庄来说,名誉更是重中之重。
所以谢梅梅执意要杀闵书省,只为从根源上杜绝名声受损的可能。这杀人的理由看似充分,却也藏着无奈。
可杀了闵书省,无疑是亏欠了他。杀害无辜之人,绝非仁义之举。正因如此,神剑山庄要求谢梅梅以命相抵,去陪闵书省,这是神剑山庄自认为的良心所在。
神剑山庄既看重名誉,也顾念所谓的良心,而其良心向来不坏,这也是世人所公认的。
……
世间有一种人,将名誉与气节看得比生命还珍贵。在他们心中,名誉气节一旦丧失,就如同生命走向终结。所以,当他们的名誉气节受到损害时,宁可选择赴死。
然而,在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真能为了名节名誉以死相护呢?或许,少之又少。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神剑山庄便是这种将名誉气节视为生命的地方。
谢梅梅的剑抵在闵书省脖子上,她的脸色却从苍白转为铁青,青得近乎发黑,仿佛被一股晦气笼罩。此刻她的脸色,配上身上水红色的衣裳,就像一朵绽放的花蕊突然坏死,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悲悯,不知不觉便要为其落泪。
她才十五岁,正值青春年少,恰似清晨初升的红日,刚刚绽放霞光,却瞬间被乌云遮蔽,让世人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暖与活力。她还未曾好好享受做人的乐趣,也尚未体会生而为人的百般滋味。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谢梅梅刚刚及笄,她的人生才刚刚起步,梦想也才刚刚启航。可这才刚开始的美梦,却已破碎,碎得让人心痛,碎得令人惋惜。
她有些懊悔,或许自己不该那般冲动,逞强去“英雄救美”,结果反倒让自己受辱。可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呢?身为神剑山庄的一员,作为谢家的子孙,她有责任维护神剑山庄的荣誉,这是她的命运,她永远也无法改变自己姓谢的事实,即便死去,也无法改变。
当父亲说要她去陪闵书省的时候,她内心猛地一颤,不禁在想,难道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可自己还没活够啊。
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死亡,会害怕吗?害怕又会是怎样的感觉?
突然,她哭了,泪水夺眶而出,那只持剑抵住闵书省脖子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闵书省脱离了危险,倒吸一口凉气。但他并未转身逃跑,也没有趁机反击,只是双眼平和且温柔地看着泪汪汪的谢梅梅,那眼神就像一个同病相怜的人看着另一个人。他看谢梅梅的眼神虽温柔,却又极为复杂,不知其中是同情、怜悯,还是感同身受。
谢王孙白眼一翻,对着女儿问道:“你哭什么?”
谢梅梅哭着说:“爹爹,我……我不想死,呜呜……”
谢王孙脸色骤变,失声说道:“什么?你是谢家的子孙,绝不能辱没自己的姓氏,更不能辱没神剑山庄的名誉。”
谢梅梅又哭道:“可是我……我真的不想死。”
在这繁华的世界里,若不是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谁不想多活些时日呢?神剑山庄向来是极为看重名誉气节的地方,将其视如生死。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到了谢梅梅这一代,名誉气节在她心中的分量早已……淡了。简单来说,就是没有生命重要了。
“你……”谢王孙气得满脸通红,脸色又是一变,那神情分明在说,我谢家怎么会有你这么没骨气的子孙?
闵书省灵机一动,对谢梅梅说道:“我也不想死,所以,如果你不想再为了谢家的荣誉去送死,就请拿起你的剑,我们离开这里。”他已经提剑护在胸前,以防谢王孙阻拦。
谢梅梅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却又畏惧地看向父亲,同时手紧紧握住剑,她有些心动,想要尝试一下。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是我……”
谢王孙怒喝道:“你敢?”
闵书省说道:“生命无比可贵,名誉同样可贵,为了名誉可以牺牲生命。但如果她已不想死,那么她便不再配做神剑山庄的子孙。不是神剑山庄的子孙,也就没必要用生命去维护神剑山庄的名誉,我和她自然不用为此付出生命。”
他的这番逻辑,听起来似乎毫无破绽。——不是谢家的子孙,就没必要为维护神剑山庄的荣誉而死。
可是,为了活着就舍弃姓氏,这不就如同死去一般吗?谢梅梅会听他的吗?她愿意舍弃自己的姓氏吗?
还没等谢梅梅做出决定,谢王孙突然暴怒:“放肆,你竟敢教唆别人叛祖离宗?”双手迅速探出,身子向前,一招“偷天换日夺剑式”便向闵书省攻去。
他左手一引,右手一撞、一托,闵书省手中的剑,眨眼间已到了他的手里。这是谢家剑法的绝技,若是练得炉火纯青,突然使出,便能轻易夺走别人手中的兵刃。
这一招,他使得简洁、利落、迅速、精准,就连一旁站立的红叶都不禁微微动容。
刹那间,他将夺来的剑倒转剑尖,往前一送,直指闵书省的心窝。他已下定决心,要杀了女儿和闵书省来维护神剑山庄的荣誉,也就不想再浪费口舌。
他夺剑、倒转剑尖、刺杀,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在瞬间完成,以至于闵书省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后退闪避,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像一个小孩子看着大人要打自己,却只能傻站着,任由大人的手掌落下。
他心里想着要躲避,可身体却不听使唤,依旧木然地站在那里。剑尖指向之处,闵书省的心猛地一跳,仿佛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死亡前的恐惧让闵书省的脑子一片空白。此刻他所想的,已不是回忆自己的一生,而是谢王孙的那一剑,那要命的一剑,只要这一剑刺下,自己的生命便将终结。
一股寒意穿透心窝,剑已刺来。这一刻,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尽的黑暗。
然而,就在谢王孙掌中的剑离闵书省的心窝仅有半寸之时,突然有一柄剑击来,将谢王孙的剑尖击得偏向了闵书省的左侧。
生死就在这一瞬间,闵书省额头冷汗直冒,脊背发凉,全身汗毛直立,这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幸运的是,这一剑刺偏了,没有要了他的命。
他回过神,看向那击来的一剑,出剑抵挡的是红叶。
红叶已站在他的面前,他看着红叶,只觉得红叶就像一座巍峨的山,一座可以依靠的山,让他感到无比安全。
谢王孙稳住剑,定睛一看,红叶正带着一丝忧郁的笑容看着他。他满心疑惑,问道:“叶兄?你这是为何?”
红叶似笑非笑地说:“谢庄主,在下有一言,不知谢庄主可否一听?”
谢王孙问道:“什么话?”
红叶反问道:“你要杀这位少年,是因为怕他四处宣扬,损害神剑山庄的名誉,对吗?”
谢王孙点了点头,说:“没错。”
红叶道:“你要杀令爱,是因为不想神剑山庄亏欠这位少年,对吗?”
谢王孙又点了点头。
红叶又问道:“那为何我不用死?”
谢王孙回答道:“因为我相信你。”
红叶知道谢王孙信任他,再次询问,不过是想确认一下。他看向谢凤凰,又问道:“令妹为何不用死?”
谢王孙觉得红叶问得有些多余,这世间哪有自己人会去损害自己人名誉的道理。
红叶又说:“因为她是神剑山庄的人,她不会去损害神剑山庄的名誉。”
谢王孙承认道:“确实如此。”
红叶道:“那除了我之外,是不是只要成为神剑山庄的人,你才会放心,才不会杀他?”
谢王孙道:“叶兄究竟想说什么?”
红叶道:“我只是想说,如果这位少年成为神剑山庄的人,你是不是就不用杀他了?”
谢王孙道:“我姓谢,他姓闵,他怎么可能成为神剑山庄的人?”
红叶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闵书省和谢梅梅。他看着眼前的这对少男少女,笑了,那笑容既甜蜜又带着一丝酸涩。因为他由此及彼,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她,想到了“他”和“她”组成的“他们”。
他们,自然是指花兰和风清扬,还有他自己。
他曾经看她的眼神,就如同闵书省看谢梅梅的眼神一样,平和而温柔,温柔得仿佛能将人融化。
这种眼神,只有遇到爱慕之人时才会有。
红叶可以肯定,闵书省对谢梅梅绝对有爱慕之意,不然闵书省为何要让谢梅梅跟他走?而且还是冒着叛祖离宗的风险。
过了一会儿,红叶才说:“谢庄主难道看不出来这位少年对令爱有爱慕之情吗?”
谢王孙失声道:“什么?他……”
红叶又带着忧郁的笑容说道:“如果他娶了令爱,他不就成了神剑山庄的人了吗?”
谢凤凰插话道:“我也看出来了。”
闵书省再次看向谢梅梅,那眼神愈发温柔,也愈发坚定,仿佛在天地之间宣告,他已认定了她,此生都不会改变。
而谢梅梅也带着一丝疑惑看向闵书省,她想确认这个男人是否真的对自己有意。当她的目光与闵书省的目光相遇时,心中涌起一股灼热的感觉。
隐隐约约间,仿佛有一道电光闪过,电得她全身酥软,仿佛飘上了云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目光相触后,她又迅速移开,试图浇灭那股灼热的情感。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一直盯着别人看,难免会感到羞涩。
红叶又笑了,那笑容既甜蜜又酸涩,既是对他们的祝福,也是对自己的羡慕与妒忌。他在想,为什么别人能够成双成对,而自己却只能劳燕分飞?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运。
所谓命运,就是无法改变的安排。总有人想要改变命运,可却没有人能改变过去,也没有人能预知未来。
因为妻子的背叛,红叶曾一度心灰意冷,借酒消愁,所以即便谢凤凰把他一顿暴揍,他也毫不在意。
虽然,他的命运充满不幸。
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幸的事情在别人身上重演,所以他出手了。
他只希望,这世间幸运的事情能多一些,不幸的事情能少一些。
“如此一来,他们两个少年就不用死,同时也维护了神剑山庄的名誉,岂不是两全其美?”
然而,谢王孙也有自己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