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饼内的空气如果硬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是在不通风的交通工具里闷久了后发酵的味道，带着令人犯困的头晕，又有股令人作呕的异味。

“……-2403公里，应该有一个人造虫洞，且能持续保持着稳定的引力输出，但不知道接通的是哪个引力场。”

呼吸着这样的空气，听到小章的结论，希顿眨掉了额头上滚落到眼皮处的汗水，他心里一沉，连带着呼吸的动作都有些沉重，隐隐的猜测得到了超算机的应证，但希顿却半天都不知如何应答。

引力桥技术是一项早已被禁止研究的课题，因为这项技术几乎算得上是蓝星爆炸前人类自掘坟墓的一大罪魁祸首，它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曾经被打开过。

是的，蓝星的爆炸并非天灾，根据寿命计算，蓝星的自我毁灭与爆炸至少还有百亿年之久，但沃列塔都已经存在了3.2亿年。

也就是说，3.2亿年前导致蓝星爆炸的罪魁祸首之一，如今又在沃列塔大陆的地下深处现身了。

频道内陷入了沉寂。

还是气氛活跃专员李东北打破了这样的沉默，他在军校学习的是地心地质学和技术维修专业，引力桥什么的他并不清楚严重性，所以他尴尬一笑，成功地跑偏了重点：

“……也就是说，有人在我们埃尔法组之前就安全到达了这个深度，不仅在引力洞未稳定的情况下没有被引力撕裂，还自己弄了个虫洞出来？那埃尔法组让给他来当算了，咱们在后面捡捡便宜、拾人牙慧多好。”

里昂没忍住，笑出了声，频道里的氛围稍微轻松了些。

“真不愧是你李东北，这个时候都能开玩笑。”

“那当然，从一线退下来之后我就兼职当脱口秀演员。”

“？拉倒吧。”

里昂和李东北开始了他俩没营养的日常对话，俩人按照希顿的命令停在了原地，队员们有意无意的打岔让希顿和小章的语气也稍微放松了些。

“……小章，你先把情况上报，让探空组大组备份一下数据，我们上去再做探讨，今天就到这，撤退，安全第一。”

“是。”

但此刻刘一百的手里还抓着第二十组稳定元件，他挠了挠头：“长官，那这一组还架设吗？”

其实数据源这种东西，当然是参考值越多计算值就越准确，小章在频道里已然松懈了情绪，她随口说道：“无所谓，能架上当然更好，看来今天就先……？等会，刘一百，你在往里面走吗？”

刘一百脚步一顿：“啊？不是你说能架上更好吗……我就往里走了两步而已，怎么了小章姐？”

章鱼属亚人的智商水平和其他亚人差不多，但是他们这个种属的特殊性不在于智商，而是在于敏锐度或者第六感这种邪乎的东西，以至于章鱼这种生物本身都有基因锁，否则它们或许真有能力将古老的克鲁苏神话复刻实现。

而此刻，战术室内的小章坐直了身子，她蓝色卷发的发梢和触手的尖端都有些隐隐发麻的过电感。

……这是…第五股生物电信号吗？可地下不是只有四个人吗？

“里昂！你把我的触手递给刘一百！”

小章语气陡变，里昂动作也不含糊，小章那根在透明舱中的触手从里昂到李东北再到希顿，依次传给最前面的先锋官刘一百，在这个传递过程中，透明舱中的蓝色触手肉眼可见地扭曲、发光，直到放进刘一百手中后，这根触手向小章的本体共感，生物电将这份感知信息同步传递给了两千公里之外的小章。

战术室内的小章如遭雷击，几乎是同一时刻，她的手指立刻移动、悬停在了紧急求助的红色按键上。

生物电感知是一种超越人类技术的神奇力量，如果将一条蚯蚓切断，并采用无限大的速度将切成两段的蚯蚓分别放置在地球两端，距离的远近不会影响蚯蚓这两段各自的神经反射，被切下的那一段也并不会因为离本体太远而失活，它们仍然会各自扭动、挣扎，甚至生长出新的头部和尾部，成为两个全新的生命个体。

这就是蓝星孕育出的生命的力量，这是只有生命才能孕育出来的奇迹。

而现在，这份生物电感知准确无误地告诉小章的本体，这个引力洞越往里，生物电信号越强，而且电信号波和最前面的刘一百越来越同频。

这份熟悉的生物电信号，是之前小章记录过、寻找过的，宋久久的生物电信号。

小章收回了即将摁下紧急求助信号的手。

宋久久……他是军方的耗材，在军队工作这么多年，小章很清楚，上报的宋久久失踪案至今没有下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被军方放弃了，高层并不在乎他是死了还是牺牲了。

但他们埃尔法组的全体队员，都在乎他，都在乎这个病毒基因组里的所有人。

那是曾和他们并肩作战过的鲜活生命。

小章眼神坚定，把所有触手和自己的人类双手都停留在键盘前，超算机和这位超算编程专业的优秀女性准备就绪：“……希顿老大，引力洞前方传来了生物电信号，和我之前记录的宋久久生物电信号一致，我们还有一千六百根悬挂轨，十组稳定元件，是否继续前进，请指示！”

她的话音刚落，频道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不过这次的沉默和之前那次的氛围截然不同。

三秒钟后，频道内传来了希顿·利亚上校的命令，他好听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携着复杂的情绪：“继续前进，还有十组元件，”

他的尾音却带着明显的快意，“……用完它们。”

“是！”

……

引力洞就是吞噬一切的黑洞，地轨窄窄的一道，脚步一错或重心一偏，脚下就是扭曲一切的黑洞，连光都会被吞噬。

李东北和里昂仍然停留在原地，为了确保前面希顿长官和刘一百的安全，他们不停在频道中和他二人对话，以检测时间是否扭曲，二人防护盔上的光源笔直地照向引力洞深处：

“空间目前稳定，希顿长官，接下来检测时间稳定情况，请问我和怀音指挥官都能掉毛的情况下，你会更讨厌狗毛还是更讨厌猫毛。”

“……”

“完了！里昂！希顿长官没说话！时间扭曲！救命啊小章！”

希顿跟在刘一百身后，重复性的稳定元件调试和计算工作让他完全有余裕回答李东北的话，但是：“……有没有可能不是时间扭曲，是我不想搭理你呢？”

“那不行啊长官，你必须要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无延迟对话才能确保时间稳定情况的反馈。”

“……怀音掉毛我不讨厌，你不掉毛我也讨厌。”

“无情！佘岩组长不在！希顿长官成为了毒舌担当！”

“你之前不还说我温柔细心好说话吗？”

就算是没有营养的对话，在双方都彼此不可见的情况下也必须要进行下去，总感觉有种强制play的美感。

前面刘一百的动作突然顿了顿：“……长官，只剩下最后一组稳定元件了，我们稳定元件不够了。”

“收到，小章，你那边生物电信号反馈如何？”

“越来越强了。”

越往里越强，但目前他们的稳定元件已经不够再往里继续深入了。

“那只能这样了，架完这组撤退吧。”

大家都没有异议，心里却都蒙了个疑影。先是莫名不能稳定的引力洞，随后又是人造虫洞，现在又是宋久久的生物电信号。

什么意思？宋久久进了人造虫洞？可宋久久失踪的地点是在-2003公里的引力洞x号啊。

而对于引力学专业的希顿来说，他已经大概猜到了答案，毕竟对于引力桥来说，纵向的深度或者横向的距离都不是问题，-2003和-2403甚至-20，都算不上多远，再加上引力洞x号里的荆棘酒杯碎片……

……等会，荆棘酒杯碎片？

在今天之前，希顿是没有人造虫洞这条线索的，但如果在线索证据链上加上“人造虫洞”这块拼图的话……

有没有可能，宋久久的失踪，是私研所通过地下虫洞做的手脚？毕竟，军队的病毒属亚人项目，私研所曾经就觊觎过，甚至攻击偷窃过。

希顿兀自陷入了沉思，而前面的刘一百却在小章同步的超算机数据下将架好的最后一组稳定元件做好了初步调试。

“我这边已经完成设定了，长官，双重审核需要您计算……长官是您在叫我吗？”

李东北本来和里昂闲聊着，听到刘一百这句话突然噤了声。

从刚刚开始，希顿就没说话啊。

“呼叫希顿上校，我是李东北，希顿……”

引力洞内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嗯，我在。”

“呼——你俩吓死我了。”

但刘一百的语气仍然没有半分放松：“……你们，真的没有人在叫我吗？依次报个数可以吗？”

希顿就在刘一百的身后，听完刘一百的话，他拉了一把刘一百的胳膊，防护盔下，刘一百清爽的眉眼压着惊恐与不解。

“里昂，1。”

“李东北，2。”

“希顿，3。”

“战术室，频道内部没有第六道声纹了，4。”

“刘一百，5。”

希顿隔着层层防护服，抓着刘一百的胳膊：“你听见什么了？”

“听见，哀嚎和……求救声。”

刘一百不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开玩笑。

希顿原本因有关宋久久和私研所的推理而狠狠下沉的心突突地跳着：“……谁的求救声？”

李东北大着嗓门抖着声线：“不是，你俩说鬼故事也换个场合吧，我和里昂在外面看不到你俩的，别吓我啊！”

刘一百的语气有些崩溃，似乎引力洞深处真的有什么声音充斥在他耳边，可频道内分明一片寂静：

“不，我不知道……”刘一百发出痛苦忍耐的闷哼，“感觉……像是我自己的求救声，声音和我的好像，但……他不知道我姓什么，他一直在叫一百，他让我……”

“……让我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