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少将的至暗时刻，没有在多年前、执行边陲区极端环境下的自杀式引力洞探索任务时降临。

在今天降临了。

灵活的蛇很难缠，叽喳的雕更烦。

“……路易斯调查官，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三方的案件为什么需要我们军方的一位技术领队为您提供线索配合调查，而且据我所知，礼赞火灾案是警方高层向你们举报了消防三队，应该和我们军方没有太大关系吧。”

跟路易斯耗了这么长时间，皮埃尔就差把“慢走不送”这四个字直接说出来了，威严健硕的北极熊属少将依旧在云端之上的司令塔中、背光隐匿神色而端坐于桌后。

但鹰隼敏锐的目光依然精准捕捉到了他对自己翻的白眼。

“根据沃列塔大陆通用行政法第253条，三方监管局有权力要求军、政、警相关部门配合三方受理案件的调查。”

“那通用行政法难道就没有规定，如果要求配合调查的官员此刻身上有更加重要的任务，他应当按照上级要求，优先完成自己的任务吗？”

“有规定，沃列塔通用行政法第276条补充条例就是对您说的这种情况进行了界定和补充说明。”

“那不就行了，好了路易斯调查官，今天就……”

“但是沃列塔通用行政法第318条同样规定了，面对影响重大、恶劣的案件，三方监管局主调查官有衡量案件相关官员的涉案轻重的判断权、强制要求官员配合调查的自主权。”

“……一间酒吧的火灾案，就算是重大案件？我看是你们三方没有重要案子闲得慌吧。”

“案件详情不方便透露，但确实涉及高层，有重要线索显示，军方涉嫌将new-shape材料违规商业资助。”

这个所谓的重要线索，皮埃尔也已经被希顿质问过一遍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天天被这群小年轻当个大案子，阴谋论玩上瘾可就没意思了。

“这种事我没听说过，你所说的重要线索也无法求证，军方不接受莫须有的犯罪指控。”

“是的皮埃尔少将，所以才我需要希顿·利亚上校配合调查。”

……草了就，又他大爷的绕回来了！

无意和路易斯继续扯皮，左右这位调查官是无法被说服的，皮埃尔几乎要下达逐客令了，门外就是他的哨兵，呼叫铃就在面前虚拟屏的右下角处，只需要移动为熊属亚人专门订制、适合熊掌操作的巨大鼠标，轻轻点击，就能结束白头海雕对自己的精神折磨。

但在皮埃尔打算这么做之前，比呼叫铃先响起的，是紧急求助。

尖锐的警报铃猛地响起，整间办公室立刻被虚拟屏上跳出的紧急弹窗映成了腥红色，路易斯被这种巨大而突然的声响吓得本能地炸开了被毛，作出应对威胁的震慑状。

皮埃尔示意他不必慌张，随后立刻接听了紧急求助。

通讯对面的声音，是小章。

“少将！！佘岩组长不在，紧急铃只能向上顺延接到您这边了，少将！！这边……不好，不好了！”

“你先别慌，慢慢说，冷静一点！”

北极熊属上峰军官低沉的声音如同冰层下缓慢流动的寒流，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宽厚的熊掌上下交叠，搭在桌面上，带着十足的可信与淡然，似乎有他在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小章慌乱的声音与杂乱的喘息缓和了一瞬，在她调息的几个呼吸间，皮埃尔仍然能通过通讯听见她的触手丝毫没有停歇下操作的键盘敲击声。

“是引力洞，-2403公里的第一个引力洞就有问题！稳定元件有效，但是……不够用。”

皮埃尔眉头一跳：“什么叫不够用？”

“希顿上校带了足以维持五个引力洞的稳定元件下去，但是在第一个引力洞就不够用了，他们不敢再往里深入，但……”

“但是什么。”

“但是十分钟前，我那只被队员们带下地幔的触手感受到了电信号，在深度-2403公里引力洞的深处……”

小章坐在空无一人的战术室内，环形操作台十几面虚拟屏的其中一面屏幕上，她现在同步接通了佘岩的飞信通讯。

“……我感受到了宋久久的生物电信号。”

作为技术支持，小章的工作是安全的，但是也是残忍而无助的，她是队友们进入地下后唯一的后盾，可一旦他们在地下遇到任何突发状况，她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们经历这些，别的什么都做不到。

深夜的噩梦时刻，能把这位年轻而优秀的女性军官哭着吓醒的噩梦情节，就是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的队友以大义为名，往无法回头的引力洞深处走去。

“不要去，刘一百……你别去，你先回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我们再调查一下，好吗？”

……

走出准备室，顺着隔离区、消杀区的银色长廊再往前走，就是沉地电梯厢。

为了适应更强的地心引力和高温以及金属辐射，小章几乎是焦虑到检查了十几遍沉地-G的下降轨道代码，都还是不放心。

沉地-G比A新，不管是冰盾、辐射盾，防护程度和受磨损情况都更好。

“别担心小章，死在你手里我就缠你一辈子。”

心头总隐隐有种不好预感的小章被李东北逗乐：“不好意思我暂时不考虑和陆地生物谈恋爱。”

李东北发出夸张的哭嚎声，被希顿吐槽他的麦很炸，让他闭嘴，听见队友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小章深吸了一口气，再将浊气和坏情绪一并呼出。

呼——也许只是自己多虑，可能是最近被噩梦吓得有点心理负担过重……

今天四人依然是一身棕灰色迷彩，银色的加强辐射吸收甲比常规款更重，

“引力洞坐标仪和重力调节鳔，都检查一下。”

“好的长官，没问题长官，交给我们吧长官。”

“……别嬉皮笑脸。”

走到沉地-G电梯厢外，虹膜检测仪通过了希顿的生物信息识别，缓缓洞开了电梯门。

-识别到：埃尔法首组技术探查领队，希顿·利亚上校，身份确认，等待埃尔法首组战术室确认……

战术室内的小章收到了电梯信号反馈以及下降轨程序运行的申请，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摁下了enter键。

-确认成功，工作顺利，入土为安。

……

后面的一切发展都和任何一次的日常任务一样，到达-2003深度时，沉地-G的磨损程度比沉地-A还要少。

“新技术确实不一样。”

透过可视外界的小窗，希顿打量着景色熟悉但还是瘆人的下地幔，熔融物质充斥着整个固液交融的下地幔，面对全然未知的新引力洞，接下来的一切路径都要交给小章指引。

-2403公里，这并非是人类首次到达蓝星内部的这个深度，曾经，带着牺牲觉悟的探空组前辈们组建一支支自////杀小队，用生命将new-shape材料填进高温高辐射和高引力地核。

但在今天，在探空组首组-埃尔法组完成探索并维持稳定之后，蓝星-2403公里的下地幔新深度将永久属于人类能够安全抵达的范围。

他们不是曾经那些前辈担任的探索者和先驱者身份。

埃尔法组，是开拓者。

开拓者们需要先找到一条可行路线，在熔融物质中铺设悬挂轨，沉地-G厢体离开下降轨后的操控权将属于小章。

她需要在未知的深度，实时编写出悬挂轨的路线。

-冰盾层：完好程度66%

-防辐射层：85%

-隔热层：78%

-沉地-G已到达指定位置，权限转接：探空组埃尔法首组战术室。

“要开始了，各位先生们……不过你们得先在厢体内等候片刻，我需要根据电梯厢体和你们身上坐标仪和重力调节鳔的反馈数据进行路线计算。”

里昂对着刘一百拎在手中的小章触手点点头：“交给你了，小章姐。”

半截蓝色的触手将圆滚滚的吸盘贴在箱子的透明壁内侧，像小章给了他们四人一个可爱的飞吻。

三分钟后，战术室里的小章给出了反馈，并将路线的计算结果上传了探空组大组，两分钟后，大组的技术人员给出了核算检验结果。

可行度预测87%。

“呼——刺激刺激，应该可以了，悬挂轨正在铺设中，今天你们打算进几个引力洞啊？我只定位到了下降轨道N方向的16个引力洞，轨道可以连接其中10个。”

常规电梯厢体会自携带一千节悬挂轨，可以在地幔内随意拼接，沉地-G携带数量更多，这些由new-shape物质制造的悬挂轨此刻正在按照小章计算的路线拼接成路径，将通向小章为他们指引的可作业引力洞。

电梯内的几人都能隐约听见外侧悬挂轨铺设的咔咔声，这些声音是依靠固体传播的，所以轨道拼接的声音和微小的震动同时传来，直到电梯厢体微微一动，脱离了下降轨，接入悬挂轨，此刻，电梯厢成为了引力洞维持稳定作业的移动基站。

“十个？估计不行，第一个就会耽误很久，今天能把第一个搞定就不错了。”

作为技术领队，希顿非常清楚，越接近地核的深度，下地幔的引力情况就越紊乱，第一个引力洞是最陌生的，也是最危险的。

随着基站缓慢而稳定地移动，希顿等人将氧气饼从侧面推进了自己的防护盔中。

希顿在防护头盔下皱了皱自己挺拔的鼻头，干净的浅绿色眼眸中流露出嫌弃：“……真难闻，压缩储存的可呼吸气体怎么这么……”

刘一百面露不解：“怎么了长官？”

听到他这么问自己，希顿的心情突然有些复杂，最开始程一，包括后来的张十七，也和自己一样无法适应氧气饼的气味，但是现在迭代到刘一百，对于氧气饼的不耐受已经全然消失了。

“没事……等会你先别急着进去，新深度新引力洞的探索流程也还是像之前一样，先用光查空间稳定程度，然后我会计算重力鳔的数值，调节好引力稳定元件，沉地-G会把稳定元件和地轨一起送进引力洞的，你不要急，听我的命令，知道了吗？”

刘一百点了点头，眼神示意希顿他没问题。

随后的进展还算是比较顺利的，地轨带着稳定元件进入了引力洞，-2403公里的引力洞规模并没有大得夸张，在希顿和战术室的小章进行引力稳定元件数值的双重审核后，他们踏出了移动基站，走进了-2403的第一个引力洞。

说实话，其实就连希顿自己，身后已经全都是汗。

“第一组稳定元和new-shape固定器架设完毕，稳定元件的引力值、射线值、辐射值、和磁力波动峰值均处正常参数范围，可记录。-2003公里每个引力洞需使用四组稳定元件，根据引力数值，-2403公里需要使用六组，小章，可以汇报了。”

“好嘞，没问题，可以继续深入。”

第一组元件架设完毕后，基本上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四人小队的站位依旧是先锋官刘一百在最前面，技术领队希顿在第二位，他身后跟着设备维护员李东北，最后是小队安全员里昂，他这次除了拎着小章的触手作为生物电信号检测仪，还在腰间拴了安全绳，用于连接他和基站，以防悬挂轨脱轨，他能在第一时间把队员们拉回电梯厢。

问题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长官，我没有质疑你的计算，更没有质疑上面小章的超算机结果……但是，这个引力洞我们已经用了快二十组稳定元件了，里昂的安全绳也到头了，还是不行吗？”

希顿已经不是背上全是汗了，脑门上的汗珠都滚进了眼睛，辣得他不停地眨眼。

视线凝聚在稳定元件上，数据反馈显示在希顿头盔内侧的虚拟屏上，但希顿无论计算多少遍，得出的结论都是，这个引力洞还没有稳定，内部还有引力漩涡。

“小章，你那边超算机结果是什么？智能运算给的建议呢？”

“和你的一样长官，引力值没有达到平衡，智能运算建议继续深入。”

前进，还是后退。

作为技术领队，这是希顿需要做出决定的时刻。

冒进深入不是希顿的风格，尤其在里昂的安全绳已经用到了头的情况下，这种时候再让刘一百前进是不理智的。

但是从运算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