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学后,嘉和帝赏赐国子监两大木箱名家书帖,二王、欧、虞、颜、柳皆有。
沈昀正在一一分门别类。
苏云起一歪一晃走了过来。
“昨日未觉如何,怎么躺了一晚,倒像被人揍了一顿,浑身不得劲。”
“立规矩真是不好受。”
他说着也帮沈昀一起理了起来。
沈昀道:“这么严重?那照你所说,监内这些杂役,日日都忙,那还要不要活了?”
沈昀取过他手里的字帖,“你还是歇着吧,我来。”
真是位娇少爷!
遥想当初为复仇,拼命习武的日子,那时每天天光未亮一睁眼便是练,刀枪剑棍摸到哪个算哪个,有时候累的浑身上下没一块骨头听自己的,扎着马步都能睡着,爬上床连身都翻不了。
相比昔日,如今的日子,真是好到不真实了。
苏云起心有旁骛,压根儿没听进沈昀的话,他只觉周遭一片幽香,芳涟阵阵,不由得凑近沈昀轻轻嗅了嗅。
沈昀缩了缩脖颈,望着他,“怎么了?”
“今儿可算是被我逮住了,”苏云起一脸得意的看着沈昀,径自指出,“就是你身上,有股香味儿!”
沈昀诧异,抬袖闻了闻,“没有啊。”
苏云起充耳不闻,绕着沈昀转了圈,“好早便觉得你身上有股香味,只是若有若无的,原还以为是我恍惚了,今日准错不了。”
沈昀心觉好笑,这个苏云起,没事就爱到处闲打听,之前还因此得到便利,如今风水轮流转,竟查探到自己头上来了?
沈昀又偏头嗅了嗅衣领,“哪有啊。”
“有,绝对有。”苏云起言之凿凿。
沈昀正欲反驳,恰逢豫王路过,苏云起一把揪住他, “王爷来了,不信,你问问王爷,你到底香不香?”
冒然介入二人争执,彤城澈仍是神色如常,慢条斯理,仿佛认真思考过一番,半晌来一句:“是吗?沈大人熏香了?”
正待苏云起要对豫王的反应表达不满之际,豫王作势要走近沈昀,“要么……”
“对对对,你闻闻瞧,我绝对没有骗人。”苏云起在一旁振振有词地说着。
先前之事绝不可再犯,沈昀见状忙后退一步,着急之中,生出一计,“别、别,不用……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怎么回事了。”
苏云起和豫王两人都看向他,静待他“招供”。
沈昀想了想,道:“哪来什么香味儿?天还热着呢,不臭就算不辱没此地了。若非要说……想来是我前几日和玄亮兄出去玩时留下的。”
苏云起闻言神色几变,八卦“香味”一事的兴致浑然不觉便跳走了,他笑吟吟追问道:“哎,说说,那又是怎么回事?”
“想听啊?”
“嗯!”苏云起点头。
沈昀把一摞字帖摔他手里。
“边走边说啊。”
沈昀说着自己也捧起一摞与苏云起一道往门外走。
初秋烈阳高照,远近无云,他忽然驻足,对着门口喊道:“王爷,此事还望保密,切勿告诉李大人。”
苏云起见院内豫王骤然驻足,而后大步往里间走去了,低笑一声,得了趣似的,“羲和,我发觉王爷好像挺愿意跟你闹着玩。”
沈昀不以为然:“忙你的吧,他那是闲的慌。”
安置好名家书贴,午后沈昀又忙起了八月月试的考卷来。
阅卷任务早已下发于张楠等教官,如今沈昀倒也不必像之前那般亲自批改,但每次还是会细看监生们的答题情况。
月月考试,于学官教官们而言,是一项繁重的任务。好在监内领导者们夜以继日的努力,终于渐渐悉数反应在了一张张答卷上——学子们对于儒家经典的掌握情况,已有了明显进步。
沈昀的心情也慢慢舒朗起来。
即至看完最后崔浚的卷子,他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起身给自己斟了杯茶。
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味。
窗户外,小黑两爪并用,啃着一块肉骨头,细看好像还是午间自己丢与它的那根。
沈昀又缓步来至门口,豫王一身蟹壳青色衣裳,正坐在堂屋看书,一旁赵元为其打扇。
这人怎么跑这坐着?
沉思须臾,沈昀走上前去,客套道:“王爷手不释卷,在看什么?”
“一本诗集。” 彤城澈说道。
复又抬目问沈昀:“你可要看?”
沈昀放下茶碗,顺手接过,看封皮上写着《缙秀集》三个字,他顿了顿,印象里没见过这种诗集,“这是打哪来的?”
“监内学生所作。”
沈昀点点头,翻阅起来。
诗篇风格不统一,用词各有偏好,看样子是本诗歌总集,怪道叫“缙秀集”了。
“儿时听闻一词,以为颇有诗意。”坐于另一侧太师椅上的豫王自顾说道。
“什么词?” 沈昀接话。
“放牧草原。”
“放牧草原?”
沈昀阖上诗集,藉由此四字,畅想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天高地迥,牛羊成群,一少年挥舞长鞭,纵驰骏马,恣意飞扬,确让人心驰神往。
“一碧无垠骏马翔,少年鞭响牧歌扬。”【注1】
“是不错。”
“现在想想……放牧,从来都不诗意。” 彤城澈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像是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
沈昀何等聪敏,当即明白豫王意中所指,遂道:“也是,王爷您如今在边境征战杀伐,所接触的皆是最实际的那部分,那股子超然的意味儿也就全跑了。”
沈昀说着说着,思绪被打开了,又道:“诗意从来可都是诗人们摈弃现实,对浪漫的捕捉采撷。”
彤城澈听了,嘴角慢慢上扬,“……正如多数诗人,都善饮酒。”
沈昀深以为然,点头说:“对,酒可忘忧,亦能助兴。”
虽说沈昀从未品出酒的什么好来,不过他第一次醉酒,脚步翩翩的状态,至今仍记忆犹新,自那起再不敢喝醉。
彤城澈颔首,微微侧目,“……沈大人这会是忙完了?”
沈昀赧颜道:“尚未,只是心中颇为快慰。”
“哦?愿闻其详。” 彤城澈道。
沈昀也看了豫王一眼,忽觉今日这位王爷是不是转了性了?此人不满嘴胡话时,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厌弃。
沈昀道:“这几个月总算并非徒劳一场,方才我在阅卷,这些监生的答卷比之前有所进步。”
彤城澈闻言面露笑意,点头道:“的确。沈大人为国子监竭心尽智,本王……自愧弗如。”
“什么?王爷?”沈昀盯着忽然起身的彤城澈,一时拿捏不准他这话什么意思。
忙道:“王爷,我绝无此意……”
彤城澈回首定定看着沈昀, “放心。本王也亦毫绝无他意没别的意思,只是颇为欣赏沈大人。”
他说完便踏步离去。
豫王的宽慰,沈昀听罢却更添一层忧愁。
原以为前几日在崇文阁,两人已经把话说开了。
他此话又是何意?
这位王爷又到底意欲何为?
他难耐地双手抱头:他可是与李府有亲啊!
城里西南角一片,是京都最有名的玩乐场地。
而最受年轻人欢迎的,当属如意楼。这里汇聚了全缙最时兴的物件,时不时就会有些新巧奇玩,吸引着京里猎奇的人们,在此驻足流连。
李玄亮原本酷爱斗蛰,把沈昀送的个“英武将军”在家菩萨哥似的供着,时时带出去招摇撞市,百战百胜的滋味儿实在是妙不可言。
谁料好景不长,人们都知晓他手里有个宝贝后,渐渐都不跟他一块玩了。他自己的帮闲们倒是心甘情愿输与他,奈何他又觉得此举无趣至极。
李玄亮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个爱好,竟以如此方式偃旗息鼓了。
这日李玄亮也被如意楼里一个名为 “抢金币”的游戏比赛吸引而来。
一行人纷纷加入,几轮下来,只有李玄亮拼到了终局。
“好,欢迎诸位继续观赏本场游戏的最后一轮。”
一名三十来岁的女人,一身五颜六色的服饰,妆容异常浓艳。摇曳着身姿款步走到了看台中央。
沈昀与其相隔数步之遥,仍能闻到一股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不禁轻咳一声。
只见她拿起几块木片,声音又细又媚:“现在我手上有四块木牌,两个写有‘均分’二字,两个写有‘自取’二字,而每块木牌上呢都只有一面有字。现在我将分给在场的最后两位。”
她说着捡起一块“均分”,一块“自取”,先示与台下观客,而后亲奉于李玄亮。
再将剩下两块示众后奉与李玄亮对桌之人。
而后走回看台中央,“要如何才能获得这些金币呢?最后一轮的规则是:你们两位一人抽取一张牌,可以正面出或反面出,出好了,最后由我来揭晓牌底。如果你们两人都选择了‘分’,很好。”
她拖着一股怪异的音调, “两个人可以平分之前累积的这些金币;”
“如果其中一人选择了‘分’,而另一个人选择了‘取’,那么选择了‘取’的人可以拿走全部金币,而选‘分’的人则什么也拿不到;”
“如果两个人都选择了‘取’,那么两人都将空手而归。”
“不过,在各自做出选择前,你们可以互相商量。”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