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话音刚落,围观者便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如何玩?是相信对手好,还是自己好?要斟酌的点也太多了吧?到最后还保不准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客甲不由得替台上二人捏把冷汗。
“你就别操心啦。这金币赛自从开局以来,最终赢家都是老板,从无例外。”
看客乙一副洞穿一切的超然。
“我看也是,哪里会有人做赔本的买卖。”
看客丙附和道。
“我看未必!说不准今日老板就栽跟头了。你们没听说,十赌即便九输,还有一赢的胜算呢。”
看客丁拢着衣袖,不无幸灾乐祸。
“哈哈,管他谁赢谁输呢!又不与你们分。我听说此游戏的玩法,还是从外邦传过来的,咱们只管看热闹也就是了。”
又一看客目光紧随着台上两人的动作。
……
看客们议论纷纭中,李玄亮早已做好抉择,见对方迟迟未曾下注,摸摸这块又摸那块,
忍不住向对桌男子喊道:“喂!我说,你想好没?”
“我,我……”长桌对面的男子支吾着,好容易金币在望,此局又岂肯随意决断了去。
“我什么我,依我看你就选‘分’,爷我让着你点,也选‘分’,这金币嘛……你我一人一半,如何?”
李玄亮说完哈哈一笑。
“我凭什么信你?倘若你选的是‘取’,到时我可拿你没辙。”
对桌男子因见李玄亮投掷于长桌中央的竹牌是无字背面,并不信他的话。
“哼!你也忒小瞧爷了。知道爷是谁吗?”李玄亮摆起谱来。
该男子摇头。
“他可是当今太子太傅家的公子,会与你计较?别不识好歹了。”吴鄘在台下帮腔喊话。
“是啊是啊,别不识好歹。”其他帮闲纷纷应声附和。
“赌场还无父子呢,我管你太子公子的。”这男子毫不怯让。
“那你说,怎么着吧。” 李玄亮往椅背上一靠。
找个乐子罢了,真是未见过如此磨蹭的人。
这男子原本也只是因一时好奇来玩一把,随着比赛的推进,金币越来越多,堆积的直叫他头晕眼花,愈到后来愈发无从下手了。
这时站在吴鄘旁边的沈昀,径自上台走向李玄亮,将他投掷的那枚木牌收了回来,看都没看,便与李玄亮手里的那块搅混起来,在众人已分不清哪张是哪张时,他捡起一块, “咔”一声,抛于桌中,说道: “我们就选‘取’,并且一定不会再改了。兄台请自便。”
李玄亮一脸不解地望向沈昀,鉴于他平素的言行,并未言语。
对桌男子见投掷出的仍是背面,也不确信沈昀的话。
不过他略一思索,难道来人还会好心选‘分’让自己占便宜吗?见他神色沉稳坚毅……极可能就是‘取’了。
随即当他骤然反应过来选‘取’意味着什么时,这才惊觉此人的做派比对桌那早已兀自作壁上观之人还要决绝——他这压根儿就没给自己留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桌面发生新的变化,台下看客也愈发兴致攒动了,“哎呦,帮手都来了。”
“对对,你选的不作数。”对桌男子忙提出异议。
“美人儿,”沈昀偏头看向那女子,“此番比赛,有规矩不能帮忙吗?我记得你方才说出牌前可以商量的。”
美人盯着沈昀的面孔愣了半刻,而后笑容渐起,说道:“这……说倒是也没说过。”
“听到了吧?”沈昀问对桌男主。“你就选‘分’,事毕我们会分你一半金币。倘若你选‘取’,结果可是显而易见的了。”
此金币游戏,说到底玩的就是两人内心的博弈。在沈昀如此连番坚持的态度下,对桌男子开始泄气,若沈昀选‘取’,此时他要么选“取”,那便与之前熙来攘往的决战之人一般无二,终为如意楼做了嫁妆;选“分”,对桌拿到所有金币,到底会不会如来人所承诺的与他均分,他也拿捏不准。
琢磨再三,他狠心把写着“分”的木牌亮于长桌当中。
此时候在一侧发木牌的女子走上前去,揭开了沈昀那枚木牌,不由看了他一眼,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示与围观者。
——木牌上楷体大字写就的“分”,赫然进入众人视野。
围观看客一片哗然,连对桌男子亦是瞪着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此人怎么会选“分”?真是太大胆了。
围观之人皆震撼于沈昀强劲的手段,也折服于沈昀的慷慨无私。
这两点也正是破局的关键。否则此游戏会一直朝着利好庄家的方向周而复始。
比赛结束后,沈昀走向那发牌女子,与其耳语了几句后,女子脸上渐渐绽开了笑靥。
之后此游戏的玩法又换成了:如果两人都选“取”,得一半金币。
破局之人,算是又为此游戏续了一命。
围观众人在一片揣测中焦灼等待,又在意料之外大快人心中结尾,颇有酣畅淋漓之感。
作为入局者,李玄亮更是觉得尽兴至极。
“哈哈哈哈,今儿真是过瘾,沈老弟你可真有两下子,真是看不出来啊!”
室内灯光摇曳,亮晃晃的金子,于李玄亮而言,尚在其次。沈昀刚毅果决的性格,敏捷无双的才思,更在无声中默默感染着李玄亮一行人。
“都是些小把戏,李兄欢喜就好。”沈昀语气无波。
“欢喜,欢喜的狠!”
“李兄你要么分些给沈老弟,若不是他,那人还不知要墨迹到何时,也不知能不能拿到这金币呢。”吴鄘提议道。
“对对对,你倒是提醒了我。”李玄亮就着薛庆兜里的金币就要来抓给沈昀。
“不不,使不得。”沈昀推辞。
“嗯?如何使不得了?”李玄亮挑眉。
“金子啊,为何不要,沈老弟你没傻吧。”吴鄘颇为不解。
李玄亮也以为然。
沈昀道:“此事我未出一个铜板,受之有愧。”
“什么有愧无愧的。”李玄亮拿着金币便往沈昀手里塞。
“别别,李兄,”沈昀推拒道,“你听我说,所谓人各有好……倘若李兄定要偏爱沈某……那愚弟还真想问你讨点别的。”
“你想要什么?说。别吞吞吐吐的。”李玄亮停下动作。
待沈昀悄悄耳语几句后,李玄亮嘴角扯出的笑,变得意味深长,“……我说呢,原来你小子在这给我憋着大招!”
沈昀推开宅门,对跟在身后的容娘说道:“往后你便与我同住。一应衣食住行可能比不得在乐睢园,不过总算是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容娘紧抱着自己的包袱点点头。
她终于逃离了暗无天日的生活,在李玄亮的私宅里,她每天望眼欲穿数着日子过,就盼着沈昀能早点过来带她走。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此地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丝丝的甜味。
两人进了院子,沈昀道:“这座小院,原是个祖屋,有些破旧,我已找人来修葺过,勉强能住。”
容娘点点头,穿过垂花门,来到了正院。
放眼看去,是一个二进四合院,虽是古宅,收拾的倒也清爽。
容娘心下默默暗自庆幸,自己当初的眼光,果然不错,沈昀的确是个清明自守的好官。
沈昀道:“这四向的宅子,你身后朝南这间我用作会客厅了,西厢房之前是空置的,现已收拾好便给你住,北屋我平时用作书房了,日后我还住这。”
沈昀的一番安排,容娘听着心里闪过一丝诧异,马上又点点头,“我都听大人的。”
沈昀指着院里西边的一棵槐树道:“我当初和云起,哦,就是我一个同僚,我们看宅子时,便是看中了这棵古树,甚是茂盛,我想夏日这院内也不至于太热,在这吃饭纳凉两得其便。”
容娘初来乍到,只默默点头,一时也无心深思沈昀说的这些。她自十三岁进了乐睢园,如今已经快五个年头了。
而今看到园外的一切,真是恍如隔梦。
以至于躺到床塌上时,不真实感还是极其强烈,头脑清醒的毫无睡意。
睡在北屋的沈昀,此时也是辗转反侧,心情复杂。
他平日里尽力精简自己的人际往来,他很清楚自己并非一名单纯的官吏,日后万一因自己牵扯到她又该何去何从?
自己此次带容娘回家的决定,做的对吗……
可若不将她带回来,只怕日后夜夜难以安寝。
沈昀在床上翻来覆去,直至天光将明才昏昏睡去。
翌日清早容娘已在厨房里捣鼓许久,满脸是灰。见沈昀进来了,问他道:“大人你醒的好早。我看厨房里也没什么,我做了点粥,要不待会你尝尝?”
沈昀听了颇为尴尬,之前自己一人住时都是在外边随便对付的,甚少下厨,厨房里自然空空如也。
她摸摸头,“……我们去买吧。我做官是挣不了几钱银子,不过一日三餐还是不成问题的。”
容娘笑着点点头,“那等会我们去买些点心。”
她说着净了手,便往北屋走去。
“你,你去我书房做甚么?” 沈昀急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