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二年,蝴蝶离开了皇宫。
众人相聚在分岔路口,相互询问着要走向哪个路口。
“要不要一块儿,去瞧瞧极北的雪夜?”顾婳温柔地邀请着大家。
“我得回江城看看。”林喻道。
“我去找真凶”则霖道。
“蝴蝶呢?要不要和师姐一起去散散心?”
蝴蝶惯性地点了点头,却又猛然间愣住。大家都有要做的事情,那么,她呢?
“不着急,明天才走呢。”
当晚,蝴蝶翻开了话本子。
被皇宫困住了三年,如今,她要去哪里?她又该去哪里?
那一瞬间,她想和林喻、则霖一起去江城。
可是,可是,朝廷如果抓她,那她就是一个移动炸弹。
如果她不听话,愚蠢自大,一意孤行,会不会毁了江城?就像毁了蓬莱苑一样。
师兄,则霖,林喻,都是那么好的人。
她不能,不能连累他们。
她应该乖巧,她应该听话。
手中的话本子明明已经没有一点吸引力了,可为什么还是紧抓着不放?
就像它是救命稻草,抑制行动的欲望,舒缓记忆的恐惧。
在做与不做之间,选择了自我麻痹。
她像是又被困在了东宫那间院子里,困在了那些没有话本子就无法入眠的夜晚。
快看,快看,女主角有多美丽,男主角有多英俊——
别想,别想,错综复杂的现实,蠢蠢欲动的冲劲——
“吱嘎——”门开了。
沐清推门而入,“蝴蝶,咱一起去江城吧?”
阳光倾洒下来,散发着充满希望的味道。
蝴蝶昂起了脑袋,摇了摇头,“你们去吧。朝廷可能正在派人找我,我会增加行动的危险程度。”
“不差这点事。”
“我不想拖你们后腿——”蝴蝶又低下了脑袋,就像是陷入了悲伤的海洋,险些被淹没。
而沐清打破了海面。“蝴蝶,我就问你,你想不想去江城?”
蝴蝶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师兄还能不了解你吗?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想去,你想找到真凶,你想维护自由,你想做有意义的事情。”
“可是我会拖后腿的。”
“首先,你从来没拖过后腿。其次,世上没有绝对的一帆风顺。每件事情都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如果你因为害怕失败的可能性,而将自己锁在屋子里,那就永远都不可能成功,甚至会失去自己的人生。难道你甘心这辈子抱着话本子,什么都不做吗?旁观别人的生活,放弃自己的人生?”
蝴蝶羞愧难当,“师兄,我好想把那些话本子都烧火炉子去。”
沐清一愣,“可是,你一向喜欢话本子啊。”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沉溺于这样虚假的快乐里面,脑子被毫无营养的东西占据,做不了该做的事情。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可是,蝴蝶,娱乐没有错,快乐也没有错。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两个极端,要么放纵自我,要么出家做和尚。有什么爱好,不丢人。”
“可是我为什么感觉被他们困住了呢,这是不是就是玩物丧志啊。”
沐清沉默了很久,“因为你在害怕,在逃避。人们说借酒消愁,话本子就是你的酒。小时候你纵然喜欢话本,也从没延误过正事。可过去一段时间的你太苦,只好躲在虚拟世界,仿佛不去考虑现实,就能够幸福快乐。可是蝴蝶,我知道,你不想在梦里活着。喝酒解决不了问题,沉迷话本也是。”
沐清的言语像是一把利刃,一点点劈开包裹她的茧,“师兄,我现在要怎么办啊?”
“想去江城?咱就去啊!即使官兵追来,咱也可以逃跑,不是吗?人生又不是一锤定音的买卖,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啊,别因为懦弱把自己困在围墙。”
“嗯。”
“告诉师兄,你想去江城吗?”
“想!”女孩昂起了头颅,从海里,从茧中,挣脱出来,去拥抱她的新生。
翌日,蝴蝶,沐清,林喻,则霖,四人围坐而谈。
“现在什么打算?”
“把孙复踢下来,把朝廷赶出去。”林喻呸了一口,“孙复可真是叛徒,一个江城人,竟然愿意听从朝廷的管辖。”
“他不是江城人。”唐则霖道。
“他不是孙家的吗?”
“不是。”
“那是哪里来的?”
“他是被捡回来的。”
“啊,则霖怎么知道?”
“因为,他是被哥哥救回来的。”
唐则霖又讲了另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冬天,哥哥在江城外面捡回一个险些冻死的少年。
少年没有名字,只一个劲地道谢。
一个月后,少年失踪。
再见面时,他有了一个名字,孙复。
“管他哪里来的,那家伙已经宣布承认朝堂管辖,把官儿带进江城了,据说叫什么赵闻弦。江城可决不能落到这样的人手里。”林喻不屑一顾。
“赵闻弦?”
“那赵闻弦,表面上说是督查,只起监管作用。可谁看不出如今的城主只是个傀儡,后头的督查才是主角。指不定什么时候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江城就并入县城了。”
“那会发生什么?”
“自由死了,江城也就死了。”林喻苦笑,“你们看呐,你们烧了赛天堂这样作践人的地方,本该是功德一件。可朝廷不光要抓你们,还得抓那几个无辜的姑娘。若朝廷是守护百姓的朝廷,何须江城的存在?可若朝廷是维护权贵的朝廷,又如何能没有江城?”
“那些姑娘们!”蝴蝶慌了,“江城里的可怜人们,如今都怎么样了!”
“暂时没事。赵闻弦说,过往已往,绝不追究,督查会给江城众人发放户籍,清清白白,重头开始。”
“啊,这么好!”
“呸,全是幌子!赵闻弦就给没几个人发了户籍,拉拢一小部分,震慑一大部分,再搅和人与人内斗。他哪里是想要江城好,他只是为了坐稳督查之位,温水煮青蛙,将江城并入朝廷的版图!”
“那要把赵闻弦赶出去吗?”蝴蝶问。
沐清道:“贸然和朝廷翻脸的话,直接派军队围剿可怎么办?”
林喻接口:“朝廷的人动不了,就先把张复拽下来呗。他保护不了江城,就换个能保护的。”
沐清拍了拍林喻的肩:“江城的规矩是十年内不换城主,怎么拽?”
“我去把位置抢回来。”
“生抢啊?”
“我,我总不能——我就是拼了命也得抢回来啊。算了,你们别管了,我都当了二十年少城主了,我心里有数。”
“如今孙复和赵闻弦在江城。怕是你一露面,就得抓进大牢,哪还有夺权的机会?”
“抓就抓呗,谁怕他啊。”
从前林喻以为,江城和则隅是二择一的命题。为了江城不被朝廷掌控,他要同则隅做一辈子的敌人。
那时他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结局了。
可是命运总是猝不及防。
则隅没有一辈子了。
他也没有江城了。
蝴蝶弱弱举起了手:“稍等,江城是,十年不换城主,对吧?”
“对。”
“如果城主离世呢?”
“那便由后人接任。否则若是杀了城主便能取而代之,那城主可睡不安生。”
“既然如此,”蝴蝶望向了大家:“既然则隅赢了武林大会,即便他不在,也该由则霖继任。”
“孙复怎么可能轻易交还城主之位?”林喻望向了则霖,连忙摆摆手,“你们别管啦,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我就抢回来啊!怎么,看不起我?”则霖笑看林喻。
“擂台之上,生死不论。我去就行,你别掺和。”
“都是同一件事,怎么你去就行,我去就不行,瞧不起我?要不来切磋切磋?”
双方火药味越来越浓,险些有动手的趋势。
蝴蝶瑟缩在了沐清的身侧,发出了细若蚊虫的声响:“别吵啦。”
“怎么了,蝴蝶?”沐清拉着蝴蝶走出了门,将争执声隔绝在门后。
“大家不是很好的朋友吗?为什么会吵成这样?难道那些美好,都是假的吗?”蝴蝶像是又被皇宫吞噬。他们说,爱情啊,友情啊,都不过是虚假的东西。
“想什么呢,蝴蝶。你没发现他们的争执,是宁愿孤身冒险,也不希望对方身处险境吗?”
“可是,为什么不好好地表达自己的付出呢?”
“讲这个做什么?给别人增加心理负担吗?”
辛檬曾说,要做别人的剑,做别人的猫,对别人有利用价值,讨别人的高兴,才能借势而上。
辛檬又说,乐善好施是追名逐利,忠君报国是争权夺势,救人的为人的,都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给肮脏的东西披上了一层美好的外衣。
可林喻同则霖,却将舍己为人,伪装成了争权夺利。倾尽全部又不落不着好,属实是不划算。
大概,是因为他们本就不求回报,于是不想卖弄人情。
单纯地为对方好,就不需要利己的理由。
原来世上,有这样真挚的感情。
这些辛檬没教过她的,这些辛檬教不了她的,这些辛檬、许安都不曾提到的——才是她热爱世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