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蝴蝶红了眼眶。
像是卸下了压住肩胛的山头,终于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
她想歌唱,她想舞蹈,她想在草坪上转圈,而后不管不顾,就地一躺,仰天长啸。最终,她只是红着眼眶,感受胸腔迸发的气息。
入夜,一群江湖客凑在一块儿,围炉煮火,温酒烤鱼。
沐清在高树上寻到了蝴蝶,一跃而上,“嘿,萝卜,怎得一个人躲在这儿?难不成许久未见,不认得师兄了?”
蝴蝶像是呆愣的模样,“我们,是成功了吗?”
“当然咯,就和这座京城说拜拜吧!拜拜——再也不见!”沐清大幅摆手,笑得开怀,“谢谢我们的蝴蝶女侠从天而降,哟嚯,咱这不就出来啦!”
“明明,是你们救的人。”
“咿呀,怎么回事儿,小萝卜怎么会变得这么客气?难道是想将功劳让给师兄?哎呀,这次师兄就不抢功啦。要不是小萝卜啊,我们都得被那狗皇帝围城里咯。”
在亲近的人身旁,蝴蝶不经卸下心防。痛楚覆上心头,泪水倾泻而出,“师兄,我好害怕,我怕拖累你们。我以为我什么都做不成的。”
沐清收回了嬉皮笑脸的神色,“蝴蝶,干嘛那么难过,又那么自卑啊,师兄,真的会心疼的。”
“师兄,我的学院倒了。”蝴蝶絮絮叨叨的,又讲了好多话。
“失败乃成功之母,哪位圣贤能一蹴而就?京城里头推新不易,咱下次就在其他州府先行尝试。”
“师兄也觉得这事儿可做吗?可他们都说这事,是我太过幼稚,太过任性,一意孤行,不听劝阻,最终让旁人为我的叛逆买单。”
“买什么单?我前阵子还瞧见那姜兰小姐同崔竹小姐二人,读书经商,自由自在。若不是你,那姜兰小姐这辈子的盼头只剩下了子嗣,哪能真正地活着。”
“我,我没有做错吗?”
“当然没有,”沐清正色道,“蝴蝶,谁说你做错了?”
“很多人啊,有违纲常伦理,简直大逆不道。就感觉我是个疯子,像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是个,怪物。”
“蝴蝶,你当然正常。你只是面对着一群三观相悖的人,才会显得格格不入。茹毛饮血的蛮人来到文化古都,是否像个怪物?出口成章的诗人去了南蛮,是否也像个怪物?人与人本就不同,可这世上有太多人想要从他人身上汲取优越感,于是试图站在制高点上指责他人,否定他人。”
“我这两年,像是什么都做不成,感觉自己很差劲。”
“小萝卜,我问你,我们从小到大救过这么多人,你可曾拖过后腿?”
“我不知道。”
“是没有,你从没有拖过后腿。”片刻后,沐清又道:“那曲生被惊了马都得摔折骨头,你我骑着烈马冲入狼群都能全身而退,能就此判断,曲生是个差劲的人吗?”
“怎么会,曲大夫超很厉害的。”
“你瞧,自古文官武将多有争执,文官嫌武将粗俗不懂礼法,武将说文官瘦弱不堪大用,跳出主观局限性,每个人都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闪闪发光。
蝴蝶,你也一样。
是否优秀的评价标准应当来自于自身。
那个阿檬,是希望你能成为像混蛋皇帝一样绝对冷静失去感情的夺权机器。混蛋皇帝,是希望你能成为三从四德一心一意只为了辅佐他的娇俏美人。但是你达不到他们所期待的样子,于是你时常怀疑自己是否优秀,是否值得信赖。
可你本就不是为了他们而生的,更不必遵循他们规划的道路。
你不必怀疑自己。
你应当问问自己,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做一个,锄强扶弱,惩恶扬善的侠女。”蝴蝶再次拾起她的梦想,像过去千百次那样。
“你已经做到啦。”沐清笑了,“小萝卜还能数得清,救过多少人吗?”
“可是自我入宫,再没救过人。师兄,我已经变了。”
“拜托,你二话不说,放弃了宫里的琼浆玉液来到这荒山野地吃几条烤鱼,到底哪里有变?你会怪罪林喻困于牢狱之时,没有对隔壁牢房的施以援手吗?”
“不会,他自身难保。”
“所以你何必自责呢?你在众人的洗脑下,在权势的诱惑下,能不忘初心,就已十分不易。小萝卜,别苛责自我。”
“师兄,可是我好像已经不一样了,我感觉我变得胆小懦弱而暴躁易怒,我还能回到从前吗?”
“对不起,师兄来迟了。”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
“回到从前不太现实——”
“我,我知道。”
“但是,你可以成为更好的你。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少年见过了污浊的世界,却依然选择,去热爱这个世界,活成自己想要的,勇敢,真诚,而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