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回屋的闹腾敬书并不知道,他想着若是石晓晓找他说珠花的事,少不得要让她道歉一下才还给她。
谁知一回家,张月敬冬已收拾好行囊等着他了。
“你林叔今晚接了个急活,与我们送的那趟镖能顺路一截。德威镖局人手不够,得两趟并一块走上一段,到了其他分号添了人手再分开。人更多时,我们脱身更易,不能错失良机,明早就得出发,这会儿就得先去镖局汇合,帮着清点东西。”
张月说着,站起身来,竟是要马上动身。
“那这院子……”敬书只觉一切来得太快,嘴上楞楞也只得说出这么一个疑问。
“林大哥已经安排这边的镖头帮忙照看几个月,时机合适再帮我们出手卖掉。不会荒废,也不会引起过多注意。”敬冬也将后续安排告知,伸手将敬书收拾好的包袱递了过去,“敬书,我们该走了。”
敬书接过,按下心中的懊恼,挎上包袱时碰到怀里的珠花又是低眉一怔,终是没有说出一丝一毫想要任性的话,乖乖跟着父母一块出门落锁。
他的异常,父母看得分明,但……因果自承,多说无益,许多事纵然再三提醒,但他若自己没有打算,便也毋须强求。
此时,当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在意。
次日天未亮,石晓晓一大早就爬起来找珠花,被爹娘一叫,忙忙慌慌跑去帮忙,心急火燎地干完活儿,又跑去后院找珠花。
石茂山、李春和石眠眠忙着铺子里的事,也不管她,随她自己折腾。
石晓晓转完院子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东西,仍然不死心,又开了后院小门贴墙角去找。
“哟,丫头找啥呢?东西掉了?”正支摊挂幡的张老胡子一脸打趣,“要不要看看我摊子后面有没有啊?”
石晓晓闻言还真往他背后的墙角望了望。
张老胡子当即挪开,让她仔细找,眼睛却在石晓晓脸上看来看去。
“瞧你这模样,额生浅纹,赤脉贯睛,眼眶发黑,鼻梁发青,下巴发黄……今日是掉东西了……”
石晓晓听他一本正经在那叨叨,忍不住反驳了一句:“胡子爷爷你算错了,是昨天掉的。”
张老胡子一听,脸色一僵,忙从袖子兜里摸了本册子出来,嘀嘀咕咕翻起来:“不应该啊,怎么看错了?”
两人各自翻找间,远远听见巷子华盛街那口子上有些动静,似乎是有什么马车人流大片经过,在稍显冷清的巷子街口尤其叫人注意。
“那是什么声音呀?”石晓晓抬头,随口问道。
张老胡子扬首远眺,那远得快成个米粒的巷子口啥也没看见,但心里有些估算:“听说新开的德威镖局近日有些生意,这么早的还这么大动静的,应该是要出远门送镖了吧。”
“哦……这样啊。”
石晓晓一听觉得跟自己没啥关系,又低头找东西。张老胡子也低头继续研究自己的册子。
自然,两人皆是一无所获。
石晓晓没找到丢失的东西,张老胡子不知错在哪里。
等石晓晓想起去找敬书时,才发现他们家的院门竟稀奇地挂上了门锁。
“怎么上锁了?”石晓晓没想那么多,拉了拉门锁便放弃了。
她出门找小杜鹃玩了会儿,中午回家吃完饭,帮着家里收拾好碗筷,歇了会儿又去找敬书。那门上依旧挂着锁,没人动过。
石晓晓疑惑回家,本想和爹娘说说,却见铺子上客人多,但这会儿她又想捡懒,便偷溜到后院小门去了。
正巧张老胡子刚送走一个算命的。
她也就借机问张老胡子:“胡子爷爷,家里院子门外边不是都不上锁的吗?要是上锁了……”
“平日家里有人在,大门外当然不会上锁的。要是门上挂锁,那就是没人在家咯,好些天都不会有人回家了。”张老胡子有闲心,也是爱聊两句的。
“那,敬书他们家……”石晓晓觉得自己好像听清楚了,但又不是那么明白,“家里没人了吗?”
张老胡子瞪了她一眼:“可不兴说人家里没人了——你是说他们家院门上锁了呀!”他若有所思,抬眼望向巷子口,“难不成他们也跟着早上那镖队走了?”
石晓晓明白了。她震惊地看了张老胡子一眼,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木讷的转向巷子口,定定地望着。
“你这丫头再这么望下去脖子会断的哦。”
“胡子爷爷你吓唬我!”
“这巷子你还要看好多年呢,也不急于一时。以后你还会有更多的时间看这条巷子的。”
张老胡子自摊子上的签筒抽了一支签,嘴上宽慰:“三四签,'桂兰渐发,长蛇转龙',无论你想寻求什么,凡事急躁不得,须得静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石晓晓光听见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面对那从呆愣中放光的眼睛,张老胡子难得地结巴了一下:“真……的。”
可惜,自此一别,多年未曾再见。
半年不到,敬家院子就在德威镖局的帮助下转手他人。
而石晓晓和小杜鹃年岁不大,虽与敬书接触最多,但随着长大能记住的东西少之又少。石家人少了来往,就算能记得一些事情,却也记不住最原本的模样。
那铺子对面的敬家住户,最后并未在巷子里留下太多清晰又深刻的痕迹,大多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记忆。
可对敬家三人来说,虽以化名和易容之貌相处,但他们获得的喘息、得到的转机、感受的善意都至关重要。甚至于心病得愈,也不得不感念这个地方。
那个曾经被叫做“敬书”的孩子,始终记得,他不告而别拿走了两串珠花,终有一天要还给那个叫“石晓晓”的臭丫头。
敬家人跟着德威镖局的这趟镖走了很远的地方,等临近其他分号便迎来了接应。敬家人跟着分流而行的林成山转道进了德威镖局的瑔州总号,总算到了新的安身之所。
自此,原本叫卫郁青的人没了“敬书”这个名字,变换数次之后,换上了“舒亦钦”这个名字。
或许,该怪他记忆不差,总也忘不掉;或许,只是他啥都能掉,却只有那珠花丢不掉;又或许,逃避追踪追杀,兜兜转转还是那么凑巧,他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江城,又一次走进了杨柳巷子。
可能是天意如此,可能是心意如此。
他一步走进巷口,便觉恍然如梦。多年前见过的模样似曾相识又不复从前。手里的长玉令冰冰凉凉,却不及心中生起的欢乐。曾经的小伙伴,不知如今安好?
恍恍惚惚间,他和一人相撞,匆忙中只来得及看出这是个姑娘,看动作应该是在回头看身后,也不知谁在追她。
只是,手中的东西被撞得一滑。
“哗啦啦啦……!”
听得人心惊胆战。
这……这东西就这么碎了?此刻的“舒亦钦”头大如斗。还没追究出来是谁偷梁换柱给他塞了个长玉令,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这烫手山芋将会带来的麻烦,就这么碎成渣子了?
是个人都不会想到这脆皮玩意儿还是个盟主令牌。
烂成这样也拼不回来了。舒亦钦只得破罐子破摔,让那姑娘别白忙活了:“你不用捡了。”
那埋头捡碎渣的姑娘手脚麻利,闻言收手看向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嗯……还是捡起来吧。”好像也是该捡,留些痕迹也徒增麻烦。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东西呢?怎么这么快就碎了呢?之后可怎么办啊?还要收拾多少烂摊子啊?舒亦钦一边愁一边蹲着捡碎粒,忍不住连连叹气。
他察觉到那像在认错又不啃声的姑娘听到自己叹气就僵直了身体,也没好说什么重话。就算一堆价值连城的石头渣都放到他手里了,他还是觉得后事难料,心里发愁。
谁知那姑娘竟然主动说要赔偿?
这东西它太贵了,倒不是你赔得起的啊!唉罢了、罢了。本非江湖人,不知江湖事,何必在让她徒增烦恼呢?
舒亦钦心知计较无用,懒得多说,正想再打听石家的事,就见那姑娘像在避什么身后追来的瘟神似的,匆匆致歉道谢就跑了。
他下意识想拦,人没拦住,指间却莫名其妙勾下来一个绿荷包。
事出突然,当中情形他是什么都没有料到,见手中两样东西倒像天生合适,解开荷包就把碎成渣的破石头给装了进去。
也算那姑娘闯的祸那姑娘解决了。
舒亦钦自知易容换貌,他或许认得一些巷子里的人,但巷子里的人并不认识他。打听了一圈巷子里的租房售房,没想到竟有石家小院对面的小宅院出售。
等他再次走到石家铺子对面远远观察时,却惊讶地发现,那个与他误打误撞碰在一起的人,竟然还是石家的姑娘。
隐约间,听见她叫了声“姐姐”。
那,就是长大的石晓晓么。
未曾想,仍是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