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少女身为羲和公主伴读,将她引来冷宫赏花并非难事。
这天下了学,少女便神秘兮兮地对羲和公主说她知道一个赏芙蕖的好去处,羲和公主果然十分感兴趣地问是什么地方。
少女附在羲和公主耳边悄声道:“冷宫附近有一大片莲塘,那里的芙蕖花开得可美了!”
听到“冷宫”俩字,羲和公主的神情变得有些僵硬,“我听宫里的老人说那地方闹鬼。”
“胡说!”少女立即反驳,“我去了这么多次,怎么一只鬼也没撞见过?”
羲和公主奇怪地问:“你老去那种不祥之地做什么?”
“呃……”少女语塞,当然不能告诉她真实原因,略微思忖,扯了个谎道:“我也是无意中发现那附近风景很美,才会去赏景。”
羲和公主知道她贪玩,对她的这套说辞并未起疑。
少女继续游说,“殿下,现在是白天,妖魔鬼怪都不敢出来,不用害怕。你要不要去看一眼,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羲和公主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可是父皇不许我去那种地方。”
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咱们悄悄地去,悄悄地回,陛下不会发现的。”
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有些逆反心理,越不让他们做什么,越发蠢蠢欲动,羲和公主也不例外,她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这皇宫,各处都玩遍了,唯独冷宫不曾踏足,要说她一点好奇心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她很信任少女,便屏退左右,独自和少女手拉着手往冷宫走去。
御花园也有芙蕖,但都是花匠精心侍弄过的,一片杂叶也无,初见觉得赏心悦目,看多了就觉得太过刻意,反而失了意趣,倒不如冷宫附近野生野长的有野趣。
羲和公主一见到“芙蕖灼灼绚红霞”的盛景,就忍不住惊呼出声,望见她惊喜的表情,少女也很高兴,笑吟吟道:“怎么样,公主殿下,我没有骗你吧?”
她故意抬高音量,好让少年察觉她们已经到了。
羲和公主沉浸在美景中,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机,见有只蜻蜓落在靠近岸边的一片莲叶上,她心血来潮地靠了过去,伸手试图捕捉那只蜻蜓,却不想岸边的石头突然松动,她脚底一滑,“扑通”一声,跌进了满是淤泥的莲塘中。
少女吓了一跳,急忙大声求救:“救命啊!快来人啊!公主殿下落水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黑影飞速闪过,没有任何迟疑地跳下去将羲和公主救了起来。
少女不由长舒一口气,无比庆幸还好有四哥哥在,万一羲和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全家都要遭殃。
她以为这是意外,殊不知一切都是少年设计好的。
少年勇救羲和公主的举动成功引起了燕帝的注意,他似是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皇室血脉被遗弃在冷宫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便借着这次立功将已经十三岁的少年迁出了冷宫,恢复皇子身份,赐名“景铄”,让他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样入国子监听学。
……
梦境发展到这里,云影才终于确定这是谁的过去,她有些奇怪,明明她不是当事人,亦不是旁观者,为何会如此清晰地梦到这些事情?
没等她想通个中缘由,梦中的场景又开始切换,她只能随波逐流般再次被迫接受一段全新的记忆。
***
尽管景铄名义上恢复了皇子的身份,受到的待遇依旧和他的兄弟姐妹有着天壤之别。太子景钰带头排挤他,其他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辈自然纷纷效仿,虽然他救过落水的羲和公主,但骄傲的小公主并没有因此就感恩戴德,只有昭玥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
也正因为昭玥对景铄的另眼相待,太子愈发看他不顺眼,纠集小跟班三天两头找茬。
昭玥气愤不已,想要替他出头,都被他云淡风轻地拦下了,“不必为了我得罪太子。”
“我才不怕那个目中无人的讨厌鬼!”昭玥攥紧了小拳头,咬牙切齿道,“管他是太子还是谁,只要欺负四哥哥就不行!”
景铄从未体会过这种被人全心全意袒护的感觉,心头不由满是暖意,他忍不住抬手轻抚少女的发顶,宽慰道:“我并不在意其他人如何对我,只想安心留在学堂。”
这么多年,他连冷宫非人的苦难都捱下来了,受点气又算什么。太子飞扬跋扈,心机都写在脸上,对付这样脑袋空空的草包,他有的是办法,之所以忍气吞声,只是不想生事被赶出国子监。
昭玥知道他有多好学,也怕自己冲动坏事,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愤愤不平。
她想着以四哥哥的聪明才智,必将大放异彩,届时便可狠狠打那群草包的脸,结果博士们提的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出,次次测试垫底,博士们摇头叹息,同窗们嘲笑不已,只有昭玥知道这绝不是他的真实水平。
她有些不解,“四哥哥,你为什么要故意隐藏实力呢?”
景铄道:“《菜根谭》有云:‘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真涉世之一壶,藏身之三窟也。’陛下刚愎自用,不会想看到他最厌弃的儿子抢走他最珍爱的太子的风头,只有显得一无是处,我才能苟全性命。”
昭玥似懂非懂,觉得这个小小的少年背负了太多,她的力量虽然很弱小,却也希望陪他一起分担。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在景铄的藏锋敛锷下,昭玥却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人,很多世家子弟都倾慕她,连太子也不例外,可她只在乎景铄的心意,但他从未对她说过喜欢。
昭玥及笄那年,某日,太子在下学后拦住了她,期期艾艾地向她表达爱慕之情,想让她做太子妃。
昭玥毫不犹豫地拒绝。
太子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生平第一次遭到拒绝,当下便有些下不来台,不甘心地问:“你要是做了太子妃,等孤将来登基,你就是皇后,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你为什么不答应?”
昭玥一脸不屑道:“谁爱做谁做,本小姐才不稀罕!我要嫁也只会嫁我喜欢的人。”
太子顺势问:“你喜欢谁?老四吗?”
寻常姑娘家被问到这个问题大多会觉得害羞,即便对方说中了也不敢承认,但昭玥素来直爽,当着太子和他身后一干侍从的面,大大方方地点头,“我就是喜欢四哥哥,不可以吗?”
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太子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败给一个他从不放在眼里的人,当即口不择言道:“他不过一个贱婢所生的孽种,有什么资格和孤比?你喜欢他简直是自甘下贱!”
这话极为难听,昭玥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怕连累家人,她真想撕烂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成天除了惹是生非,仗势欺人,你还会做什么?就冲从不在背后出言诋毁、搬弄是非这一点,四哥哥就比你强多了!”
太子长这么大从未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不由气得眼睛都红了,“大胆,你敢对孤不敬!”
昭玥毫不畏惧地扬起下巴,“怎么,说不过我就又想摆太子架子来压人了?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想让我嫁给你,这辈子绝无可能!不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可能!”
撂下这句狠话,她不顾太子难看至极的脸色转身就走,却发现景铄就站在不远处的石桥上,不知是何时来的,她和太子吵架的声音很大,他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昭玥走到他身边拉起他就跑,等跑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试探地问:“四哥哥,你是不是全听到了?”
景铄不置可否,俊朗的眉目间满是担忧之色:“太子心胸狭隘,你不该惹怒他。”
他这话无异于默认,在太子面前英勇无畏的昭玥此刻却不禁有些面红耳赤,垂下头好半晌不敢看他。她羞窘了片刻,想着那些心悦他的话终归是要说给他听的,借着这个机会挑明了也好,正好问问他的意思,便又鼓起勇气,抬起头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四哥哥,我喜欢你,你呢,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她亮晶晶的眼中盛满了期待,被这样真挚热烈的眼神注视着,景铄心旌摇荡,拼尽了全力,才克制住想要将她纳入怀中,揉进骨血的巨大冲动。
他怕多看她一眼自己的意志就会崩塌,遂强行撇开了脸,目不斜视,违心地说出了令他悔恨终生的一句谎话:“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爱,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妹妹。”
“妹妹”两个字让昭玥彻底绝望,虽然她一直唤他“哥哥”,但从未把他当成兄长。她的少女心碎了一地,失控地吼出一句“谁要当你妹妹!”便红着眼睛跑开了,接下来半个多月都赌气地没有进宫。
却不想这一别,竟成了他们见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