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被查抄,死了很多很多的人,云影看到了无边无尽的鲜血和熊熊燃烧的大火。
作为一个看客,梦境中发生的一切本该与她无关,她却在那一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实在是太痛了,远超她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她蜷缩成一团,以为自己会痛死过去,一道焦急的女声响在耳畔,“昭玥,你这傻孩子,怎么能这么想不开?”
云影闻声抬头,见到云清的脸,不由愣住,师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快!跟我离开这!”
云清心急如焚地伸手来拉她,身体却突然不受她的控制,用力甩开了云清的手,嗓音嘶哑道:“我不走,爹爹死了,兄长们死了,娘亲也死了,我要去陪他们。”
云影又是一愣,不敢相信这是她发出来的声音,她不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吗,她的爹爹兄长娘亲是谁?
“听闻你爹爹出事,我便连夜入京,想着拼死也要保住你们母女,没想到却还是来迟一步,没能救下你娘亲。你是童家唯一的希望,便是为了你含冤而死的父母兄长,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云影呆呆地望着云清,师父说的话她怎么听不懂,什么叫“她是童家唯一的希望”,她到底是谁?
“昭玥,别傻愣着了,快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师父唤她昭玥……她怎么会是昭玥?
“不!”
云影头痛欲裂地尖叫出声,眼睛倏地睁开,梦中所有景象消失,只剩下眼前白色的帐顶。
一直守在床边的南景铄听见声音,立即望向床头,看见云影望着帐顶睁大的双眸,顿时惊喜地喊了出来:“小影,你终于醒了!”
云影的眼睛眨也不眨,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她额上的布帛被汗浸透,南景铄有些担心,“小影,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云影没有回答,他径自让人去请府医,而后小心翼翼地解开她额头上湿透的布帛,拧了块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汗。
感受到额间温热的触感,云影的眼睛这才慢慢聚焦,动作迟缓地转头,看到南景铄,似是有些不能理解,怔怔地问:“四哥哥,怎么是你,我师父呢?”
南景铄手上的动作一顿,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称呼的转变,“你叫我什么?”
云影看着他,脑中被凌乱的记忆充斥着,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想起她最后一次和他对话的场景,不由生气地打开了他的手,“走开!你说只把我当妹妹,我不想见到你!”
南景铄心头猛地一跳,他从未对云影说过这句话,只在五年前对昭玥说过。
他有些不敢相信,紧盯住她的眼睛,试探地问:“小影,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记起”这两个字的反面是“忘记”,他问她是不是记起了什么,说明她一定忘记过什么。
云影掀开被子起身,想要确认某件事情,可她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骤然下地,不由双腿一软。
南景铄眼疾手快地搂住了她的腰,防止她跌倒,“小影,你才刚醒,身子还很虚弱,不宜起身,想要什么我替你拿。”
云影不答,待自己能够站稳后,便推开了他的手,越过屏风,赤足朝梳妆台的铜镜前走去。
南景铄拿起她的绣鞋,不放心地紧跟着她,“地上凉,至少先把鞋穿上。”
望着铜镜中那张与昭玥一模一样的脸,云影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血色全无。昭玥死在家破人亡的十五岁,而她无父无母,失去了十五岁之前所有的记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见她始终一言不发,南景铄愈发担心,“小影,你怎么了?”
听到他对她的称呼,她无悲无喜地看向他,声音平静地问:“我究竟是谁……是云影,还是童昭玥?”
南景铄蹲下身子想要替她穿鞋,握住她玉足的手蓦地僵住,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云影是她,昭玥也是她。
他的沉默就是变相的回答,云影不由自嘲一笑,“怪不得你一见面就叫我‘玥儿’,原来我就是那个早该死去的童昭玥。”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可那笑声中听不出一丝喜悦,反而满是悲怆,她笑着笑着,便流出泪来。
南景铄何曾见过她这副模样,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真的想起了那惨痛的一切。
“玥儿,别这样。”他无法抚慰她内心的伤痛,只能徒劳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王爷,府医到了。”宋宇在门外回禀道。
话音刚落,就听屋内传来一道冷硬的女声:“出去……”
宋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都还没进来,云姑娘怎么就让他们出去?
这句话是云影对南景铄说的,她挣脱出他的怀抱,让他出去。
南景铄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屋内,便没有动。
“出去!”云影加重语气,用力推搡着他的背,“我让你出去!”
她现在谁也不想见,谁的声音都不想听到。
“好,我出去。”怕她受到更大的刺激,南景铄配合地迈步离开,走到门边,又道,“我就在门外,你有事就叫我。”
云影恍若未闻,南景铄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关上了门。
见他被赶了出来,宋宇十分惊诧地问:“王爷,您和云姑娘吵架了吗?”
南景铄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挥手让他们先退下,他独自守在她房门外。
屋里没有任何声音再传出,南景铄静立片刻,走到旁边的轩窗,透过微微敞开的窗缝瞥见了云影的身影。
她如云的乌发披散在瘦弱的肩头,背对着窗户缩在床角,他看不到她的容颜,却见她手中闪过一道银刃的光芒,那是他请能工巧匠精心为她打造的一把匕首,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南景铄心头大骇,迅速撞开门,疯了般冲进来,夺过她手中匕首掷到地上。虽然刀及时被抢走了,锋利的刀刃还是在云影的掌心划出一道浅浅伤口。
血珠滚落,看得南景铄再也无法自持,理智消失殆尽,他狠狠钳住云影双肩,痛心疾首道:“我送你这把匕首,是让你用来防身,不是为了让你伤害自己!玥儿,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求你不要做傻事,好吗?”
云影木然道:“我只是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不是想寻短见。你放心,我还没有为爹爹洗刷冤屈,手刃仇人,我不会死的,我也没资格死……”
虽然她的确痛不欲生,每多呼吸一下都觉得剜心刺骨,但镇国公府那么多条人命,灭门之恨,这血海深仇若是不报,她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她的父母兄长?
见她明亮的眼睛光彩不再,了无生趣的模样,南景铄的心都要疼碎了,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玥儿,想哭就哭吧,四哥哥在这里。”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情绪如果不得到宣泄,郁结于心,会很伤身,她从醒过来之后就表现得异常平静,反而更加让人担心。
云影早就濒临崩溃的边缘,不过是凭一口气在强撑着,此刻靠在南景铄怀中,她心中紧绷已久的弦彻底断裂,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埋头痛哭。
他的衣襟被她的双手狠狠揪紧,衣裳被她的泪水湿透,南景铄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替之,只能用尽全力抱紧她,给她支撑。
云影不知哭了多久,一直哭到嗓音嘶哑,脱力般软软倚在他胸口。
南景铄毫不费力地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然后唤人打来一盆温水,伸手拨开她凌乱的发丝,轻轻擦去她满面的泪痕。
云影没有反抗,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南景铄仔仔细细地替她擦干净脸,又开始清理她掌心的伤口,包扎好后仍未离开,在她床边守了一会儿,直到她疲惫地闭上双眼,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才起身唤柳青进来守着,他先去换下身上湿透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