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景铄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七日后终于赶到了京城。

他满面风霜，俊美的脸庞被凛冽的寒风刮出了许多小口子，连日来几乎不眠不休地赶路让他脸色灰白，眼睛也眍?了，模样竟比昏迷中的云影还要憔悴。

望见他风尘仆仆的身影，拄着拐杖的柳青立即跪倒在地请罪：“属下该死，有负王爷嘱托，没有护好云姑娘，请王爷责罚！”

保护云影的四十名暗卫无一生还，马车掉下悬崖时，柳青拼死接住了云影，利用轻功缓解了坠势，才没让她摔得粉身碎骨，虽然云影撞到了头陷入了昏迷，但柳青也是身受重伤，前几天才苏醒过来。

南景铄知道以柳青的忠心，必定已经倾尽了全力，他再愤怒也不会苛责有功之臣，示意宋宇扶起她，沉声问道：“府医怎么说？”

柳青答道：“府医说云姑娘未伤及脏腑，身上也无致命重伤，可头上的撞伤很深，是以才迟迟未醒。”

南景铄望着头缠布帛，美目紧闭，小脸苍白的云影，心疼得无以复加，五年前童家惨遭灭门时没能护住她的那种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无比悔恨当初没有答应带她一起走，若是她再也醒不过来，便是和宪王同归于尽，他也要让他血债血偿。

腊月二十七，离除夕还有三日，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地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宁王府上上下下却察觉不到一丝喜气。

南景铄自回京后便寸步不离地守在云影床前，亲力亲为地喂她喝药，替她擦身，陪她说话，他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无论宋宇怎么劝，他都不肯回房休息。

望见他青黑的眼圈和灰白的脸色，宋宇只能祈祷云影早日醒来，不然他家王爷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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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影并非不想醒来，她的意识有一半是清醒的，能听见有人在她耳畔温声耳语，让她乖乖喝药，可另一半意识被困在一个冗长的梦境中，她努力想要挣脱那个梦境，回到现实，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梦境里，一个梳着两个小抓髻的少女因为追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意中闯入了一座废弃的宫殿，见那高高的榕树上坐着一个极漂亮的少年，风筝正挂在他旁边的树梢上，便甜甜地冲少年一笑，“小哥哥，我的风筝挂在你旁边的树梢上了，你可以顺手帮我取下来吗？”

少女生得玉雪可爱，额间一颗动人的朱砂痣，笑起来眉眼弯弯、梨窝浅浅，瞧得人心都化了，一般人都不会忍心拒绝她的请求，可少年却恍若未闻，无动于衷。

她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少年没听见，便双手合成喇叭状围在嘴边，抬高音量重复了一遍，这回少年倒是低头看了她一眼，但也仅仅只是一眼，不含情绪的目光便又略过她，重新投向那不知名的远方。

少女有些泄气，意识到少年完全没有帮忙的打算，只能自力更生，自己爬上树去摘风筝。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爬到少年所在的那根枝干上，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想看看什么东西这么有吸引力，结果只看到红墙黄瓦，重重飞檐，千篇一律，四四方方的，像座牢笼，可少年却目不转睛，看得十分专注，遂不解地问：“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呀？”

少年自然不会回答她，她觉得无趣，拿了风筝便要下树，谁知脚底一滑，眼看就要摔下去，这么高的高度，不死也得残废，她害怕得闭上了眼，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她落入了一个不甚宽广的怀抱中，她试探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就看到少年紧抿的唇和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她没想到这个冷漠的少年会救她，平安着地后，少年立即松手，退开三尺远，仿佛一刻都不愿与她多接触。

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少女不在意他的冷淡，真诚地向他道谢，少年理都不理，径自朝那间破败的屋子走去，她提起裙摆刚想追上去问他的名字，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道尖细的嗓音响在门外：“哎哟，童小姐，您怎么跑到冷宫来了，公主殿下正到处找您呢，快跟奴才一起回去吧！”

少女没有办法，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只能先随前来寻她的内侍一起回去。

想着自己还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少女向引路的内侍打听：“公公，你知道冷宫里住着的那个小哥哥是谁吗？”

内侍道：“他是最不受陛下待见的四皇子。”

少女有些惊讶，“既是皇子，为何会住在冷宫呢？”

内侍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他的生母只是个低贱丑陋的宫女，趁陛下酒醉爬上龙床才有了他，陛下厌恶他们母子至极，将他们扔在冷宫不闻不问。童小姐，您乃金枝玉叶，以后千万不要再来这种地方，免得沾了晦气。”

少女没有说话，内心并不赞同内侍的话，少年虽然外表冷漠，但却愿意救她性命，说明他心地善良，爹爹自小便教导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更要好好报答。她从出生起便沐浴在爱中长大，父母并三个兄长皆视她如掌珠，少年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却被亲生父亲厌弃，那该多可怜呀。

少女向来心肠软，看到路边流浪的小猫小狗都要带回家好吃好喝地供养，一个孤苦无依、对她有救命之恩的漂亮少年她更不会坐视不管，但他是皇子，即便不受宠也不是她有资格决定去留的，她无法带他回家，每每进宫，便都会找机会溜到冷宫去看他，给他送衣物和吃食。

少年不稀罕她的施舍，视她为空气，她也不气馁，依旧乐此不疲地用热脸贴冷屁股。

她发现少年很喜欢坐在高处远眺，便也爬上树去陪他，刚开始她以为他是在看宫殿，后来才知道他是在眺望更远的地方，被囚禁的鸟儿难免向往自由，她想他应该也不例外，便开始同他讲宫外的见闻。

少年果然不再无动于衷，虽然他仍旧面无表情，但却会侧耳倾听，有了听众，少女讲得愈发起劲。

她眉飞色舞，声音清脆，叽叽喳喳的，活像只快乐的小百灵鸟，少年听得有些入迷，墨黑的眼眸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这只百灵鸟边讲还边配合动作，手舞足蹈的，俨然忘记自己是在高高的树上，见她重心不稳地左右摇晃，少年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声音冷硬道：“坐好，别乱动。”

少女有些惊喜：“原来你会说话呀！”

“……”

这是两个月来他第一次和她说话，少女很高兴，屁股往他那边挪了几寸，凑近他道：“四哥哥，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少年不习惯别人离他这么近，可枝干长度有限，他没地方挪，只别扭地开口，“谁是你哥哥。”

少女无辜地眨了眨眼，“你又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你排行第四，所以只能叫你四哥哥呀！”

少年眸光一黯，“我没有名字。”

少女之前听那个内侍说陛下厌恶他，却不想厌恶到连名字都不肯给他取的地步，这皇宫里连最低等的宫女太监都有名字，他明明是皇子，过得却连宫女太监都不如。

少女有些心疼，笨拙地安慰他道：“没关系，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正好我已经有了三个哥哥，你就是我的四哥哥！”

她的眼神清澈明媚，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炫目，少年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自顾自地从树上跳了下来，逃也似的躲回了他那间破败的屋子。

“四哥哥，你等等我！”

少女没有他那样敏捷的身手，不敢直接跳下来，只能沿着树干一点点爬下来。

“小姐，有人来了，我们该走了。”在外面替她望风的丫鬟突然提醒，见她抱着一棵粗壮的大榕树，不由紧张道：“哎呀小姐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多危险呀，我扶你下来。”

“不用，我自己能下来。”

少女爬到一个离地不远的高度，这才跳了下来。

丫鬟立即上前看她有没有受伤，见她浑身完好无损，只裙子划破了一道，才松了口气，嗔怪道：“小姐，你可是镇国公府的千金，以后再不可像只猴子一样爬树了，不雅观不说，还很危险，万一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少女知道丫鬟是在关心自己，遂吐了吐舌，表面应承道：“知道啦……”

下次还敢。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等一下，我和四哥哥道个别。”

少女跑到小屋前敲了敲门，没有敲开，她便隔着门板道：“四哥哥，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道完别，少女便和丫鬟一起离开了，没有看到身后那扇门悄然开启了一条缝。

少女言而有信，没过几天又带着一堆好吃的好玩的登门造访了，这回少年破天荒地没有上树，而是坐在院中仅有的一张石桌前静静出神。

少女放下东西，试探地问：“四哥哥，你今天还爬树吗？”

少年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不”字。

闻言，少女暗自松了口气，爬树对她来说并非一件易事，每次上去要半天，下来也要半天。

好不容易能面对面坐着和他聊天，少女很兴奋，打开包袱，向他展示自己收藏的新奇小玩意，少年的目光淡淡扫过，定在一本书上。

少女注意到了，拿起书递给他：“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话本子，四哥哥你要看吗？”

少年转瞬收回目光，自嘲地勾了勾唇：“我不识字。”

少女微微一愣，意识到他从出生起就被丢弃在这冷宫，根本没有识文断字的机会，心头顿时又是一酸，当即决定：“如果四哥哥想读书认字，我可以教你。”

少年难得配合地点头：“好。”

少女事先没有准备纸笔，冷宫里也不可能有这些东西，便就地取材，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

一般学写字都是从自己的名字学起，少年没有名字，她便先教他写她的名字。

少女蹲在地上，用树枝认认真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逐字解释给他听：“我叫昭玥，‘昭’是明亮的意思，‘玥’是传说中的一种神珠，四哥哥，你照着我示范的写写看。”

名字寄予了父母对孩子的爱与期望，她的父母用这么美好的字眼给她取名，可见有多珍视她，她的确也不负厚望，长成了一颗璀璨的明珠。

少年接过树枝，一笔一划地模仿着，虽谈不上美观，但也有模有样。

少女不吝称赞，“四哥哥真厉害，第一次就能写得这么好！你再多写几遍试试……”

“不用。”少年打断她，“这两个字我已经记住了，你再教我些别的字。”

少女有些诧异，她的名字笔画不算少，只写一遍就能记住吗？她不相信，抹掉地上的痕迹，让他独自再写一遍。

少年在没有参照的情况下又写了一遍，果然一点都没错，甚至字迹也比上一遍好看了很多。

少女不由咋舌，想她当初反复练习了好几天才彻底学会写自己的名字，难道他是过目不忘的天才？

事实证明，少年的确聪明得令人惊叹，无论学多难的字都是一遍就会，很快少女就发现自己教不了他了，不过好在他已经可以对着书本自学了。

纵然少年天赋异禀，碰到艰深晦涩的知识也会有理解不了的时候，他在冷宫里没有可以请教的人，只能由少女记下他的疑问，出去请夫子解答，待她下次来时再转述给他听。

由于少女自己听得也是似懂非懂，讲起来往往词不达意，有时候甚至南辕北辙，少年便放弃了让她当传声筒的念头，宁愿自己钻研。

见少年手不释卷，少女忍不住感慨：“四哥哥这么聪明，若是能入国子监听学，一定是最出色的！”

少年翻页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接话。

虽然他面上不动声色，但少女知道他心里必定是渴望的，便想替他实现这个愿望，“我这就回去同爹爹说，让他进宫求陛下开恩。”

说完她就要起身，少年抓住了她的手，制止道：“不必白费功夫。”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呢？”少女想当然道，“我爹爹为大燕立下了汗马功劳，陛下怎么也要给我爹爹几分薄面。”

她却不知，在凉薄的君主面前，越是有功之臣，越要谦虚谨慎。

少年握住她细腕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不必求他，我有办法。”

少女好奇地问：“什么办法？”

少年并未详说，只道：“听闻羲和公主喜欢芙蕖，冷宫外的芙蕖开得正艳，你若能单独邀她来赏花，我便有机会入国子监。”

少女一脸天真地望着他：“四哥哥是想投公主所好，哄她开心，以便让她出面说情吗？”

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