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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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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查看的时候,唐斐已经发现,这片泉潭的热度并不是处处相同。许是地热分布不完全均匀,被山石分隔开的岩池大小不一,水温也有高有低,最热的地方可以煮鸡蛋,泉眼较少的边缘地带则只是触手微温。

第一次泡浴,他选择了一处直径丈许的小岩池,位置靠近芍药花丛。浸入热水的瞬间,肌肤微微地刺痛,水温有些偏高,但短暂地适应后,便是超出意想的舒适感。熨热的泉水包围住周身,每一处毛孔仿佛都随之张开,令人几乎要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岩池并不很深,大约没到胸口,水质清澈,白天能看见底部赤红与灰黑交杂的山岩;而此时,月上中天,在水面上映出粼粼的银色波纹。唐斐能觉出脚下粗糙的质感,应是长期被温泉冲刷浸泡的缘故,池底的凹凸起伏较为平缓,并没有硌人的棱角。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一块较高的位置,见水深未及腰际,于是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泉水微微荡漾,置身池中,硫磺的气息更重了一些,仔细分辨,弥漫升腾的水雾里似乎还包含着一丝林木清芬,串串水泡在身边不住上涌,如有生命般撞击着光裸的脚踝和小腿。

唐斐掬了一把水泼在脸上,在湿润的水气里闭上眼睛。这一刻,坚忍警觉如他,也不自觉地放松了防范,温泉的热意由外而内,仿佛要渗入身体的每分每寸,带着不容抗拒的穿透力与勃勃生机。想来在很久以前,附近一带曾经喷出过炙热滚烫的岩浆,而后地热与苍山的水土令草木生发,火气、水气与木气交融,天长日久,造就了眼前的温泉奇景。也许就如云倾所说,这里的确汇聚了天地灵气,能够祛除病痛、疗愈内伤。

唐前掌门一向行事谨慎,本来打定主意,在摸清泉水的功效前不可在里面多待。

但他有些小看了露天温泉的吸引力,尤其是身处空山,静谧无人,温暖微烫的水流充溢身周,带着某种属于天地自然的节律,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安适了。

夜空里的星辰逐渐多了起来,繁星闪烁,倒映在下方大大小小的泉池潭水中,点点微光随着水波起伏涌动,宛如梦幻。唐斐忽而明白,为何此处会定名流萤海,那朦胧流动的星光比夜晚的萤火更澄明神秘,美得不似人间。

当此情境,令人不由忆起很多往事,就像唐家堡山中清澈如镜的小湖,儿时的他与唐悠唐梦曾经赤了双足,在其中戏水玩闹;在偏僻的小院里,合力从刚打好的井里汲上一桶井水,在炭炉上有模有样地烹茶;……

一时忘形,沉浸在温泉和回忆里的结果,就是当他想起该从岩池里出来时,全身已经红得如同一只刚煮熟的虾子,被热腾腾的泉水蒸得全无气力。他好不容易才上到岸边,披上衣衫,只觉脚下虚浮,待到一步三晃回到木屋里,几乎是立即倒在榻上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唐斐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山谷中气候温暖、人迹罕至,禽鸟的数量极多,而且毫不怕人,鸣叫的音量比云堡里大三四倍不止。

他在堪比鼓乐齐鸣的啾啁声里捂住耳朵,慢慢坐起身,仍然觉得脑袋发沉,全身懒洋洋地提不起力气,同时喉咙干渴,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此时才约略体会到,云倾口中的“烹茶煮饭、熬药洗衣,总是不便”是什么含义。山谷丰饶安逸,但流萤海的温泉所消耗的体力却远比预想为多,恐怕任谁泡上一晚,也会懒得动弹,下意识地只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些生活琐事还不至于构成问题,他整理好衣衫,到灶上烧水做饭,先祭五脏庙,又给自己把了一次脉。指端传来的脉象仍然偏弱,但一夜功夫,却像是稳定了一些,不似先前紊乱,气血隐隐有畅通之兆。

他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将手举到眼前,先握紧再松开,看着腕上淡青色的筋脉凸起又隐去,分明感到心中跃动着细小的欢喜与希冀,就像温泉里不绝上涌的水泡。

一年多前,他同时失去了唐秋和苦练多年的内力,尽管仍然活着,内心却如槁木死灰一般,而现在,心底深处的某一部分重新开始微微萌动,试图苏醒。流萤海没有辜负自己远道而来的期望,功效似乎还在预期之上。

木屋里陈设一应俱全,唐斐来到案几前铺纸磨墨,斟酌再三,才落笔写下一张药材配方,考虑了一下,又将其中几味药材的用量抹去。他还要再到石潭中浸浴几次,换几处岩池,体验泉水的特性,才能做到心中有数。既然有幸进入这片山谷,不好生把握岂非辜负了机缘造化?

云堡之中,云倾在书房内提笔写信,他的字体与本人很像,乍看飘逸隽秀,实则章法端凝,带有一股清凛之气。

婷云前来禀报,今日带人将食物送去流萤海,在山壁出口处放下东西后,发现那里有一张唐客卿的留书,要求补充所需物品和药材。

云倾才想起唐斐已经独自在山谷住了三天,他接过字条,入目便是一笔飞扬缭乱的草书:更漏一只,风灯两盏,煎药砂锅两个,薄棉药袋一百只(长一尺宽两寸),……后面又有一堆药名,药材本身倒还罢了,用量却是少则数斤,多则十几斤,出乎意料地大。

“照样置办,尽快给他送去吧。”他淡淡说道,心想唐斐光是喝药还不够,是真准备把温泉变成药泉了,而且,似乎还挺惬意。

“刚刚楚总管见到,有些拿不准,”婷云犹豫了一下,“说谷中无人看着,唐先生要的药材数量又多,是否暂缓几日?还是派一两名稳妥的从人去侍候?”

她的语气很含蓄,但云倾已听得明白,微微摇头:“不必,随便他去折腾。就算曾是唐门门主,如今也只是在我云堡养伤而已;想来他所思所虑,也不过是身上伤病能早日痊愈。连温泉都借了,区区几位药材何需吝惜,还怕坏了我流萤海的风水不成?”说着,摆了摆手,“去办吧,今后这样的小事不必来回禀了。”

隔日早上,正在汲水的唐斐听到了一长一短两声清脆哨音,这是事先约定的讯号,每次云堡的下属来送东西时,如果没什么事,吹一声长音,放下离开即可,若是需要当面交接,则多一声短音。总之,灵活方便又充分尊重了唐客卿不欲被打扰的意愿。

唐斐放下水桶,朝哨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顺着溪流拐过几道弯后,果然见到连接谷外的石洞通道前,婷云带领四名少年从人正在等候,地上搁着几担物品,药材、砂锅、风灯、棉布等一应俱全。

他不由挑了挑眉,因为不想疗养到一半时不够用,自己将需添置的药材数量算得比较宽裕,颇有点狮子大开口,本以为总得耐心等上几天,想不到云堡的效率这么高。

“唐先生。”婷云笑盈盈地福了一福,“您列出的单子,堡主吩咐尽早备齐,莫要延误了治病,您查对一下可还合用?不过有几位药材库房里存储不足,婢子已让人下山采买,来回要花费几日时间,只能到时再送来了。”

包括药材在内,各种需用之物都没什么问题,唐斐检视过后,淡淡道了声有劳,随手赏了一小袋银锞子,他虽然倨傲,还不至于在云倾的从属面前摆架子,但婷云提出帮忙送到住处时,仍是摇头拒绝了。

婷云带着几名从人回转云堡,一名少年摸着袖中的银锞子,忍不住嘀咕:“这位唐先生也真是古怪,说是有病在身,那么多东西居然要自己搬,弄得神神秘秘的。”

婷云冷下脸,回头瞪了一眼:“唐先生的事乃是堡主亲自下令,岂容私下议论,你且管好自己的嘴!”

话虽如此,她心里也不免疑惑:在山谷内独居了几日,那人看起来并不似想象中气色上佳,脸上反而带了些疲倦憔悴之色,难道堡中引以为傲的疗伤温泉不够有效么?

唐斐目前的情况的确称不上好,他知道自己早已外强中干,急需治疗养息,但对一直以来体内伤损的程度还是估计不足。而今到了空无一人的山谷福地,一连数日无人打扰,长期紧绷的神经一放松,积累的伤病自然就发作出来。

强撑的一口气松懈下来的后果,就是整个人骤然变得衰弱疲惫,各种不适症状也频频冒头,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这般情形在日常生活中并不罕见,比如重病垂死之人为了交代遗言或见亲人最后一面,强自支撑许久,待到心愿一了,立时溘然长逝;又如家中失火,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为了抢救亲人、财物,能够爆发出远超平日的力量搬开重物,然而待到危机过去,心头一松,登时脱力委顿,连本来很轻的东西都拿不动了。

唐斐的现状就是如此,他的内伤在清理淤血时已被牵动,现在终日全身乏力,只想卧床歇着。流萤海泉水虽好,奈何元气大伤,状态跟不上,难以充分利用。

他也明白不能操之过急,在第一晚泡过头之后,每天只找相对温凉的岩池,有节制地浸浴片刻,免得身体消受不起,同时慢慢服用温补汤药,徐徐调理。

由于这些缘故,在费劲地一趟趟将药材、器物拖回石潭木屋时,唐前掌门心里多少有点懊恼,体力活实在不是病人干的;但同样地,他也无法容忍在自己最脆弱狼狈的时候,有陌生人靠近身边。

接下来几日,唐斐都过得十分忙碌,除了维持日常生活,还要将药材称量搭配,分装成一个个药包,在浸浴温泉时放入岩池里。

他本就需要休息,时常觉得精神体力都不够用,到了晚上往往倒头便睡,连流萤海的美景都无心欣赏。

也幸而,每日服用的汤药和温泉水起到了滋养元气的作用,四五日下来,总算缓过来几分,不再动不动力困神疲。

唐斐性格谨慎,但自少时起,他也是个非常骄傲自负的人。一样是修习武功和用毒,他从来都认为自己理应比旁人学得更快更好,遭逢意外时,理应反应更迅速、处理得更精确果决,当然,事实也通常如此。这种心态渐渐扩展到其他许多层面,譬如受伤生病时,也认为应该比别人更能忍耐疼痛、痊愈得更快更容易。

所以这一日,晨起后感觉身体轻松了一些,状态有了起色时,他就决定换一个热些的岩池泡一泡,争取更好的疗效;而后,在新选择的热气腾腾的岩池待了一阵,感到气血似乎变得通畅舒张,运行加速时,又决定再多泡一会儿,为早日恢复创造条件。

因此,当他渐感胸闷气短,终于意识到时间有些过长,打算起身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头昏眼花,手足酸软,稍一使力便即眼前发花,不知不觉间,竟是在炽热的泉水里耗尽了体力,完全透支了。

唐斐情知不妙,他自恃经过多次尝试,已经摸透了流萤海温泉的特点,却高估了自己。凡事都是过犹不及,眼看四下空寂无人,倘若再在池水里耽下去,别说治病,恐怕性命都要交代了。

他深吸了口气,顾不得一阵阵头昏脑涨,扶住山石猛一使力,强撑着站起,顿时眼前发黑,耳中轰轰作响,一时间几欲晕去。这里的池壁并不高,只到齐肩,此刻却如千仞峭壁般难以逾越,脚下的潭水宛如化作漩涡,要将他扯回原位。

唐斐死死咬住牙关,只管向岸上攀爬,由于提气太猛,周身经络与脏腑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也死命忍住。无论如何要保持清醒,坚持到爬上去,否则一旦昏厥,怕是就没有醒来的时候了。昔日令武林谈之色变的唐斐因为泡温泉过久不慎丧命池中,实在是个天大的笑话,唐秋会怎么想?还有云倾,会不会冷冷一晒,再评价一句“可笑之至”?

也不知挣扎了多久,仿佛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都已压榨殆尽,他终于艰难地将自己从岩池里挪到了岸边,伏在茵绿的草地上,遏制不住地大口喘气。即使被仇家追杀重伤,蜷缩在破旧的荒郊小庙里时,他也没这么狼狈。

等稍微缓过来一点,伸手去拽放在一旁的单衣,也不知是方才用力太狠,还是这个动作已经超出了身体的负荷极限,下一瞬,他只觉喉头发甜,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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