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石败退,第一战云堡获胜,细究下来,却是紫云真人的蓬莱步胜过了残缺的燕山雪。
云泽受的两处伤虽然不重,但缠斗间失血不少,也暂时回到场边包扎伤口。群雄见一个年纪轻轻的护卫能有如此身手造诣,都不禁增了几分敬重。多闻云堡四卫得上代堡主亲传,俱能独当一面,看来并非虚言。
柳无影刚才将唐斐之名挂在嘴上,实际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刺激宗方。
宗方果然被刺激到了,他遍寻仇家不获,早就憋了一腔邪火,至此更是怀疑唐斐根本一直躲在苍山,害自己到处找得辛苦,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须得立时给云堡点颜色瞧瞧,逼他们交出人来。待到赭石一退,他便呼地一声站起身,也不同其他人打招呼,径直大踏步走到场中,戟指喝道:“云堡宵小,还不快快下场,你们不是窝藏包庇吗?本长老送你们上西天!”
方应扬适才看得热血沸腾,又见宗方那两眼朝天、趾高气昂的样子,顿时气往上冲,手按剑柄道:“云堡主,这一场交给在下!”
云倾尚未答话,旁边有人接口道:“如此甚好,云护卫已然负伤,即便勉力应战,怕也难以胜过宗方。若届时方少侠再接替上场,纵然赢了也会被说成与云堡合力方才取胜,方少侠是襟怀磊落的名门子弟,不欲占这个便宜,堡主便应允了吧。”
云倾与方应扬同时循声看去,出言的却是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男子,身材修拔,五官平凡无奇,穿着一身普通布衣,不禁都是一怔,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会混在云堡的下属当中?
方应扬更觉得对方的语气好生熟悉,带着一种令人牙齿痒痒的风凉之意,再看那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登时省悟:“你……你是唐客卿,干么鬼鬼祟祟的!”
“强敌当前,方少侠还有闲心管别的?”唐斐道,神色一派悠然,“再说,在下说的难道不是正理?”
方应扬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话从此人口中说出,就是莫名地不舒服、不顺耳,当下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肯搭理。
云倾早已听出唐斐的声音,想起这家伙招惹来的一堆麻烦,先前还隐瞒被宗方追杀的事情不说,也冷冷地瞪过去一眼。要算账也得等比武结束,关起门再说。他沉吟一下,考虑到云泽为了拾夺赭石已消耗甚多,还是同意了由方应扬直接出手,叮嘱道:“方少侠多加小心,我与宋少侠为你掠阵。”
宋池站在一旁,同样十分不快,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师弟的对战,唯有将满心疑虑先压了下去。
方应扬整一整衣冠,往场中行去,却发觉那位唐客卿竟没有退开,而是不紧不慢跟了上来,距离自己不过一步。他正待皱眉喝止,却听见对方淡淡说道:“你不是宗方的对手。”
决战之前碰到如此触霉头的言语,方少侠一时黑了脸,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当他几乎想不顾场合、停步大骂时,对方却忽而笑了笑,伸手在他肩上一拍:“不过,至少没那么惹人讨厌。也用不着担心,输赢乃是天定,就算打不过,说不定你的运气比宗长老好呢。”
方应扬一呆,还不及回应,左手腕上略微一紧,已被套上了一圈不知什么物事。
* * * *
直到站在场中时,方应扬脑海里还惦记着左手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东西,他只来得及瞟了一眼,是首尾缝在一起的一小圈棉纱,轻飘飘软绵绵,里面似乎塞进了点什么。
他的反应一向灵敏,却全然弄不清那人是如何套上去的,似乎只是随意抬了下手,也不见动作,这玩意就到了腕上。
依他平日的脾性,早已一把扯下来丢开,但也不知什么缘故,许是心里那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觉,终是没有这样做。他深吸口气,朝向宗方冷声道:“姓宗的,你有空挑衅云堡,还是先清了同我铁剑门的梁子吧!”
跟着又抱拳四下一揖,朗声道:“这位宗长老,十天前伙同万花谷手下阻截我师兄弟一行,为了让大师兄戚玄通不能到场比武,竟在口中暗藏梅花针忽施偷袭。在下方应扬今日下场,一是代戚师兄践约,助云堡主一臂之力;二是报当日遇袭之仇,讨回公道,请诸位大侠做个见证!”
一番话将前因后果交代明白,说得十分干脆,群雄本就看不惯宗方呼三喝四的做派,有人便笑道:“宗长老哪里是寻仇,分明是专门出来结仇的!嘿嘿,想要足踢铁剑门,剑劈云堡,也不看看他青城派罩不罩得住。”
此语虽有挑拨之嫌,但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出言附和,最好打得激烈,让姓宗的受些教训。
宗方也认出了方应扬,但他目前一心寻云堡的晦气,哪里耐烦与铁剑门弟子纠缠,挥手喝道:“戚玄通都败了,凭你一个无名小辈也配做本长老的对手?还不滚一边去!云堡不交出唐斐,就叫云倾出来!”
方应扬大怒,他行走江湖虽然时间不长,但天资悟性甚佳,一直被赞为后起之秀,何曾被这般不放在眼里过,当下斥道:“光说不练,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有本事先胜过了我,再找云堡主不迟!”
“迟”字话音未落,长剑已然出鞘,他正值气怒,甫一出手便是师门剑法中的绝招之一“长河落日”,剑势如虹,锋芒毕现。
宗方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拔剑在手,并不拆解,而是径直一招力劈华山,自上而下当头劈落。
力劈华山是练剑的起手式,各家门派都有这一招,但由于太基础,几乎不会在正式临敌时应用。宗方如此做派,可说充满了藐视意味,然而内力充沛、迅捷无伦,生生将一柄长剑使出了金背大砍刀的声势。
方应扬剑式未及用老,已不得不撤回自保,他蕴力向上格挡,双剑相交,发出碰撞刮擦的锐响,宗方却毫无变招的意思,仍然借着一劈之势继续向下施力。
方应扬但觉对方剑上真气鼓荡,力道大得异乎寻常,仿佛下一瞬就要直压到头顶,急忙运起内力相抗,连退了两步才将来势尽数消弭,右臂却已震得一阵酸麻。他心中不觉吃了一惊,当日看到戚玄通与此人对战,只以为师兄是轻敌大意了,如今才知道个中滋味,宗方不仅内功和剑法造诣深湛,更膂力过人,乃是天生神力。
宗方见他脸色微变,略有自得,冷笑道:“铁剑门有什么了不起,就算单比剑术,戚玄通也是个输,本长老那会儿不过是省些功夫罢了。”
词语无异于坐实了拦截偷袭确有其事,众人看向他和柳无影的眼神不由带上了鄙夷,但适才那一剑确是不凡,不齿之余又不免多了慎戒。
方应扬并不怯阵,抽着换式,重又与宗方战在一处。他年少得志,原也有一丝浮躁,但这场比武关系到师门和大师兄的声誉,倘若自己轻易落败,岂非证实了对方的傲慢藐视都是应当的,甚至使得江湖同道看轻了铁剑门?故而沉下心神,每一出剑无不慎重,将本门一套平沙剑法使得严谨异常。
正宗剑派都重根基,方应扬自小习武,十数载寒暑之功,基础打得极为扎实,宗方再想以蛮力泰山压顶或横扫千军,都被他咬牙顶住,反而吃了些小亏。如此一来,宗长老虽然横蛮,一时却也奈何不得,唯有收起狂妄,使出本门剑法对付这毛头小子。
铁剑门讲求气势宏阔、大开大合,随着大漠孤烟、黄河九曲、衡阳雁去、铁马冰河等招式一一展开,更有一种雄浑苍凉之意。
秦跃军叹道:“黄沙漠难起,白日隐西隅,汉甲三十万,曾以事匈奴。铁剑门的剑法,越是遭逢强敌越显慷慨决绝,诚然有燕赵之风。”
缘法大师点了点头,也是心有所感:“相传创出平沙剑法的那一位铁剑门祖师,原本曾为戍边军中将领,几复沙场,无怪感悟至深。”说着,眉头忽而一皱,“话虽如此,方少侠只怕撑不了多久。”
场中两人身形交错,已交换了三十余招,方应扬却渐落下风,招架得甚是吃力。没有办法,宗方内力比他深厚,青城剑法沉朴辛辣,虽然不能说与平沙剑法孰优孰劣,对方的火候却明显更为老到,运用得更加刁钻狠厉,连力气都比他大,即使凭着一股气全力施为,数十招一过,岂有不落下风的道理。
又是七八招过去,方应扬额头已渗出密密的汗珠,耳边除了长剑相撞的声响,还有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气声,没来由地,脑海里又浮起那位客卿淡淡的话音:“你不是宗方的对手。”
他心里满是不甘,但眼下仅仅维持住守势已十分辛苦,哪里还有余力反击,也唯有苦苦支撑,拖得一刻是一刻。
宋池站在场边,掌心里已经满是汗水,旁观者清,看情势方应扬撑不过二十招就要落败,他不在乎师弟会输,宗方好歹是青城派的长老,从辈分上说以大欺小都不为过,但是观其出招凶狠,剑锋所至不是攻击要害就是要断人手足,全然是一副肆无忌惮、打算血溅当场的架势,如若师弟有个万一可怎么好?
云倾同样蹙起眉心,宋池能看清楚的情况,他只会瞧得更分明,难怪柳无影千方百计也要拉着宗方出头,此人武功委实不容小觑,而且处事不计分寸后果,全凭着性子硬来,不愧是蜀中一患。他手按剑柄上前几步,准备一有不对立即救人,也顾不上什么一对一了,总不能让相助的铁剑门弟子损了性命或落下伤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