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挖掘出首枚能源石时,欣喜若狂。
取代旧燃料的动力源终于出现在这宇宙间,天堑将化作通途,一场自上而下的引擎和核心动力炉相关的革命迫在眉睫。
它能够提供比核动力更为可怕的驱动力和持续力。
法赫纳的框架理论被提出,有史以来的第一艘星舰即将诞生于这宇宙间。
创造它的人想让这一产物获得独立的人格,但最初的实验全数以失败而告终,一旦接入人类的数据库,星舰的人格模板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产生劣化效应,所作出的决策也大多以毁灭性攻击为目的。
在第九十八次模拟出星域毁灭战后,它的设计者暂停了整个项目。
“为什么停下。”
男人坐在灯光下,岁月不曾令他的年龄以细纹的形式书写在眼角,他依然和年轻时一样挺拔,但深邃的五官间不再满含笑意,取而代之的是肃穆与威严。
“人类需要它,帝国的繁荣稳定需要它。”
“不。”
回答者笑起来,伸出一只手臂轻轻拥抱住对方,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人类不需要一台只知道杀戮和毁灭的武器。曾经您说谎的时候从不直视我的眼睛,在我向您请求一位仙女教母或是牙仙时,您总也忍不住错开目光;也会因为平安夜偷偷放礼物在我枕头下面,紧张到落荒而逃。”
“但现在您看着我说出这样的话,将谎言当成事实重复一千遍一万遍。”
“他们依靠自己也能走得足够远,文明的延续不会因为一艘星舰开发进度的搁置而停下脚步。”
“是你需要它,父亲。”
在那之后,探索的进程并未因为一场微不足道的谈话而止息。
所有勘明的裂隙迎来了开采热,无论它们处于宜居星球,还是危险的深空。人类因为突如其来的财富和臆想而发了疯,每一个巨型深空探索公司都为之痴狂。
越靠近阿卡夏裂隙的能源石纯净度越高,在高等能源石之上还有令人心醉神迷的星核能源。
由钢铁塑造出骨骼的法赫纳最终获得了一个长久而稳定、永不劣化的人格模板。
第一块成功开凿的巨型星核能源嵌入法赫纳的核心,成为庞大野兽的动力源,在它睁眼的瞬间将黑色的血液泵往这毁灭性兵器的全身,泵往每一道缆线、每一根血管。
它在哀鸣。
就像获得新生的每一个婴儿那样,这难以想象的巨物于宇宙间发出的第一道声响如同啼哭。
它怀带污染降生。
所有人欢喜激动到无可抑制,他们尚未知晓污染源和能源矿的伴生关联,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的巧合是命运留给这个物种最大的仁慈。
但也到此为止了。
首度开凿出星核能源的矿脉发生了坍塌,深空的裂隙第一次涌出无色的血液。
所有未曾撤离的数百名矿工从井下爬出。
以一个整体的形式。
它涎水滴落,每一滴都是与黑色黄金同样的颜色,将遭到污染的潮汐带至地表。
仿佛那些无形无色的潮汐在接触到此岸有机物的瞬间,就滑向了无可避免的深渊,以极快的速度感染分解所能触及到的一切,继而无情地侵蚀每一个生命,无论动植物。
伊米尔巨人一般的“生物”匍匐攀行于大地之上,它的手臂扒开深深的缝隙,像是要以千万张人类的面孔去看一看这惊醒自己的世界。
每一种语言嵌入它的身体,回荡重复着生前的话语,千篇一律众口一词地述说着裂隙的声音。
男人的手指温和地抚摸着法赫纳的外壁。
岁月令他的鬓角微白,令他站在金字塔的顶端。
只要轻轻地伸出手臂,众神的密钥便会落入人类的手中,从此深空无法再阻拦探索者的脚步,因巴别塔而四分五裂的人类终将反扼住对方的喉咙,将群星射落。
画面上的异种尝试直立其身体,像人类那样以双脚站立。
男人发出了异种污染后被发现后的第一个疑问。
亚历克斯·R·马普兹看着打开的潘多拉之匣。
“能捕获吗?”
他问道。
“能撑住吗?”
金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穿透哈默拉的防御屏障,法赫纳给它开了挂,以裂隙为通路进行持续跃迁,直至坠入大地的怀抱。
漆黑机甲的外壁烫得吓人,在迅速启动应急冷却程序前,连力场都为之扭曲。
当冰霜覆盖它的身躯,朗毫不犹豫地沿着开启了同调模式、向自己伸出的手掌攀附而上,躬身进入驾驶舱。
“撑不住也没关系,不用勉强维持,我不会感到害怕。”
所有系统在注液的同时已完成校准,完全同步呈现。伪装解除的瞬间,男人看着怀抱间的伴侣,金棕色的眼睛注视着狼狈的白山羊:“抱歉,我没能找到更好的地方安置你。”
“没关系。”
卡兰轻轻地回应,他的手指抚摸了一下人类的脸颊。
“别害怕,我要整理一下。”
他最后亲了对方的唇。
“我在你身边。”
感受到男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卡兰的身体溶解在链接舱中,和那些液体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深空的裂隙间,祂撕咬下被震荡而搅起的血肉,每一张嘴和每一颗眼球都在互相吞食,被一并吞下的还有一部分不断试图从裂隙涌出的潮汐。
哈默拉的武装力量考虑耗损,已经冲出环的范围,向着污染迸发的源头集火。
两支力量以血洗的形式厮杀在一处,就像争夺养分的寄生性植物最终只能存活一□□样。透明的潮汐中夹带着深黑的污染物,仿佛被吐出的淤血块。上万门无尘等离子武器将刚刚获得实体的潮硬生生烧干直到蒸发殆尽。
在他们之下,陆续收容完内城区居民的阿拉穆特已经完成核心基座的沉降,毁灭性的对舰队群武器指向苍穹。
在金乌的引擎轰鸣、机体离开地面的同一时刻,拱卫着黑市星球的内外嵌套的环以铆合点为中心,开始彼此脱离解锁。
差不多完全闭合的防御屏自穹顶裂开一道缝隙,为下方的攻击性矩阵让出道路。
每一寸土地都在震荡,亘古平静的无垠沙漠在这一刻如同海面,沙丘流淌如卷动的海面。
哈默拉进入完全解放状态。
外部交易区的避难所还在接收不停奔涌而来的居民以及各类商贸成员。
海因茨拖着奎里纳一路奔向最近的收容点,然后将少女塞进去。
“你去哪!”
年轻的向导在Ignis指挥官转身的瞬间,紧紧地拉住了对方的手臂。
闸口的警报持续鸣响,在告诫人们这一处庇护所即将拉下闸口。
“我是联邦的军人。”
有那么一秒钟,海因茨屈膝半蹲半跪下来,示意对方放开手。
“街道上有来不及避难的人,我不能先于任何一名妇女和儿童进入庇护所,这是我的职责。”
奎里纳瞪着他。
“这里不是联邦!”
“你昏头了吗!这里是哈默拉!”
“我知道。”
海因茨冲她笑了笑,伸出手去揉一揉女孩的脑袋。
“但人总归是人。我也知道你同样担心他们。”
然后他抽回自己的胳膊,站起身来,一把捶下巨大金属闸门外侧墙壁上的安全锁,让等离子炸弹也无法轻易轰碎的沉重大门缓缓闭合。
海因茨在原地站了几秒,当他回头,看见沿地势而上的远方区域正发出可怕的鸣响。内城区的伊斯罕宫在几个小时前仍旧是灯火的终点,汇聚着千万点灯光。
装饰性的铜制灯盏遍布走廊,照亮那些绘制着细密画的墙壁。
但为了给作为核心装置的对空矩阵让路,地基的沉降速度远快于建筑物所能承受的震荡程度,整座宫殿的一角轻微坍塌,残骸与火焰流淌在路的尽头。
不再是萦绕着木质乳香气味的古老宫殿群,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矩阵型武器。
一层又一层的叶片舒张,它们的根系深埋于地下。
费萨尔家族花费数个世纪,凿出这样一套四通八达的供能系统。
就像心肺与血管,他们将运输来的黑金倒灌入这颗星球,硬生生烧出可以媲美半架吞星级武器的毁灭功率,而启动时间甚至不到天之琼的零头。
所以他们狂妄到敢于周旋在帝国和联邦之间,敢于将自己的故乡比作方舟。
在它的头顶,自宇宙伤口流出的血液仿佛无穷无尽。
那些潮汐不曾到达地表,阿尔法舰队群先一步将其拦截,狙掉所有化作实体的部分。但人类的武器焚烧多少,裂隙间涌出的潮汐就垂落多少。
坍塌不停止,对于人类而言这终将是一场无望的消耗战。
轨道环以最大功率运转,将攻击目标之外的部分彻底隔离在近地轨道外。
先一步升空的金乌没有停留,直奔防御壁唯一的缺口。
法赫纳和卡兰的意识暂时断连,它看着自己的主导者以一种可怖的方式在蚕食纷乱的意识碎片和源源不断的潮汐。
祂的身体同样扎根于裂隙,贪婪地分解所能遇到的一切,像是急切地去啜饮嘴边的血肉,只有一丁点属于人类的部分,正蜷缩在金乌的驾驶舱里,以不成人形的状态伏在伴侣的膝盖上、肩膀处。
星舰不得不开启金乌的内置通讯频道,同时为朗的战术显示器做出结构投放。
“朗,这段时间我做了相关升级——在金乌脱离前,我为它搭载了高能激光武器和核子武器。小心使用,这些东西的威力比之上次装备的主炮要大得多。”
“一旦启动,你的滞空期会由三小时减少为一点五小时,请谨慎把握时间。”
“好。”
男人回答,他和自己的半身再一次提高同步率,阿陀那系统彻底激活。
然后他疾速拉扯机身,以闪现的速度偏离原本的行进轨道、远离防御壁的缺口,蹿出两公里的距离。
在他身后,黑色的矩阵划出高热的光线,贯通了让出巨大缺口的分离轨道环。
它们将从天空倾泻而下的无色之血烙穿在穹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