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了文寻了。”赵流叶放下弓很轻地说了一句,她浑身几乎脱力,两只手抬都抬不起来。
“我们快走。”
明悟瘸着腿,把赵流叶推到马上,自己也爬上去。
两人骑着马,临走前赵流叶深深地看了一眼山坳处。
“陈从玉会死吗?”明悟问她。
“不知道。”
夜已上三更,清风服侍沈赋吃完药让他躺下,自己也挑灯回去睡觉。
近来沈赋的身体愈发不好,勉强撑着病体把阳峡清了个七七八八,这才倒下。
“大管家,您快去看看吧。”下人飞快跑过来险些撞上清风。
“小声点,吵到大人怎么办!”
下人都快要急哭了,他指着门:“外门那边有一火匪贼攻门呢,挡也挡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兵荒马乱,脚步声又杂又重。
他大惊:“真有这种事,快去请县兵们过来。”
那下人眉毛都要飞到头顶上,转身就要找人,却迎面撞上杀神。
“啊!”下人吓了一跳,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清风转身要逃。
“快拿药,快拿药来!”这声音十分耳熟,他又惊又疑地转过身,指尖一把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文寻浑身是血,多光风霁月的人此时也成了个血棍,他怀里抱了个黑糊糊的人,仔细一看原来都是凝固的血,血腥味冲天,熏的清风快要吐出来。
文寻抱着人就往屋里疾走,柳奇紧跟其后。
里面沈赋披着衣服出来:“清风,外面因何如此喧哗……从玉!”
他惊骇得说不出话,惶惶让开路,他惊叫:“清风!快请大夫!拿吊命汤来,快!”
清风撒腿就跑,他脑海里出现穿过文寻胳膊的一只手,肉都没了,干干净净地露出里面的骨头,指头卷曲扭转,骇的他快要撅死过去。
文寻把人放在床榻上,谁也不知道他和柳奇是以怎样的速度回来的。
他抓着陈从玉还完好的右手,喊道:“柳奇,你快救救他,我求求你快救救他啊!”
声音哀戚如同泣血杜鹃,让人不寒而栗。
陈从玉胸口的起伏已经几乎没有了,左胸锁骨下插了半支残箭,刀片散在他的身体上,左手软的好像没有骨头一样。
躺在床上,几乎是一个死人。
他脑海里突兀闪过一句话。
“那是,有我在保准你健健康康,全头全尾的。”
“救他,救他!”柳奇举起手,手却在抖,他突然疯了一样大喊:“我要热水,剪刀,我的箱子,止血药,人参……都拿来!快!”
沈赋站在一边,胸中剧痛,他眼睛看着床上那个看不清样貌的人,眼前发黑。
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包括文寻,只有几个被清风找来的大夫留在里面。
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每一盆都浓的像是纯血一样。
清风甚至通过缝隙看到,柳奇疯狂按压陈从玉的胸口,越是按压伤口越是涌出更多的血。
那个苍白的,此时略显瘦削的身体里竟然能涌出这么多的血。
他不敢去问文寻他们遭遇了什么,也不敢问南宫兄弟、流叶绿意他们都去了哪里。
回来的这样仓促、惨烈。
他回头看见文寻,那个公子哥,坐在墙根儿,眼睛红的滴血,盯着虚空像是一头被逼上绝路的野兽。
头发糟乱,形容狼狈,他从来没有这个样子。
文寻总是在陈从玉面前收拾的漂亮得体,风度翩翩。
此刻却如此颓废地坐在这里,疯了一般。
他看见文寻捧着左手捂到胸口处,低头轻轻亲吻手指。
他透过乌紫的血渍看到手指上是一抹微绿的亮光。
那是一枚戒指。
那是文寻永远不想回忆的一天,他的爱人在这一天差点离他而去。
他知道陈从玉有躲开冷箭的能力却偏偏硬抗下来,因为他就在陈从玉正后面,陈从玉以为他不会武功,所以拼命为他挡下来。
他这一辈子,骗这个骗那个,临到头来,倒害了他所爱之人。
真是可笑。
文寻短促的笑了一下,像是小时候看到耍杂技的人那样,笑了一下。
他吻着那枚戒指,好像要将它吞下腹中。
救下他吧,即使付出任何东西他都甘愿。
整整抢救了一天两夜,陈从玉的命才被拉回来,不在流血。
柳奇把碎片都挑了出来,为了防止有遗漏,还将断刀带来,用碎片拼出裂口,才算结束。
剩下的就看陈从玉本人能不能挺过来。县衙里气氛沉默的像是黑沉的水,压的人喘不过气。
陈从玉感受到什么东西在自己头上擦来擦去。他睡的久了,还没醒,被扰的有点烦。
他闭着眼挥挥手,说道:“不要擦了,我还要睡觉。”
柳奇做好了消毒,本来给床上人擦汗,却见陈从玉右手微抬了一下,嘴唇也跟着动了动。
“醒了,醒了。”柳奇朝门外大喊:“陈从玉有动静了。”
陈从玉还没睁开眼,被这带着哭腔的大嗓门惊了一哆嗦。
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地声音,一种熟悉的气息笼罩了他。
“从玉,从玉。”那人温柔地喊他名字。
陈从玉知道他是谁,眼皮下眼珠骨碌碌转,仿佛下一秒就要醒来。
文寻想伏在他身上说些什么,却被柳奇制止,陈从玉伤的太重,救回来已是不易,
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陈从玉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蓬头垢面地跪在他跟前。
“大哥,你谁啊?”
他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记忆停在一个很平稳的时期。
“是我,从玉。”
他的心远比他的脑子更先认出人,陈从玉听见他的声音,很轻的笑了一下。
“好丑啊。”他挖苦道。
“别哭了。”他又安慰。
文寻摸了摸泪,脸上露出一片还算干净的皮肤。
陈从玉看了一圈,没看见人,脸上的笑落了些:“他们没来,是重伤还是……死了。”
他们,指的就是南宫兄弟。
他们很依恋陈从玉,他伤成这样不可能没人来。
文寻欣喜的表情也变得无措:“他们……”
“我知道了。”陈从玉打断了他,文寻的表情为难,他已经猜到了。
“他们……人呢?”
“绿意带回来了。”文寻捏着他的手小心翼翼道:“还没下葬,停在偏房里。”
“是吗?”陈从玉扯了下嘴角,有点说不出话,他偏偏头,不让文寻看到。
不让他看到什么,他也不知道。
“等我好了,我去看看他们,再葬吧。”
经此一战,陈从玉大伤元气,原本计划收尸的活儿全部泡了鸡汤,是文寻另托了人去,把这趟活儿给做了。
陈从玉的驴车就这样歇下来。
柳奇尝试着,给他说了左手的事。
骨头能接的都接上了,尽力恢复它原本的模样,只是无名指和小指还是扭曲难看。整只手只有大拇指和食指一段调养,有些感觉,兴许之后可以恢复些功能。
但整体来说,左手算是废了。
陈从玉于武学上天赋多么惊才绝艳,如今废了一只手,是莫大的影响。
可他本人却接受良好,仿佛曾经就预料过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