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吧?你看着哥哥的尸体在水里泡得发胀时,才下定决心吧?你一定在想,或许下一个死得就是你。”
“那时我才多大?”
“你知道哥哥在水里扑通的时候,我就站在岸上看着他,以防他爬上来。”
顾亭林猛地走到他面前,“你干的?你推他下水的?”
“我不光推了他,我还给他下毒了,不然我一个孩子怎么能推得动他?”顾时桢,身影在黑暗的光影中,让顾亭林看得迷迷瞪瞪,甚至从中看出来过往的时光痕迹,然而那陌生感,如此恶寒。
“顾亭林,我很想知道你那小情人知道他是十二郎的替身吗?明明我……才是最像他的!”
顾亭林闻此恼怒极了,他上前一步,双手掐着顾时桢的脸,试图在其中找出理由,“他和十二郎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那是顾辰安,那是你哥哥!”
“恼羞成怒,你敢发誓他长得不像辰安吗?”
见他沉默,顾时桢笑了,扭动着躲开顾亭林的掣肘,大力甚至被抓伤了脸颊,“你真幸运!简直不是一般的好运,顾亭林,你知道,有时候,我有多羡慕你吗!你母亲出身高贵,我母亲只是个宫女,连夺帝位的资格都没有,皇帝可真聪明,为避免杀母夺子,高位妃嫔全是死人,我这种出身的皇子连被抱养的机会都没有,我一辈子只是你们的小跟班,顾亭林,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是自小失了母亲不假,你是受了几年的委屈,可从哥哥死后,皇帝可真是拿你如珠如宝的对待!你以为你和那谢瞻的谋划他看不出来?你以为那魔教少主有多大能耐,他除了多读了几本书……和一个废人差不多!”
顾亭林退后几步,他左顾右盼,心脏抽搐,手指颤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顺着囚室的墙蹲下来,他攥了攥手,酸软无力,口中喃喃有声,
很久,他说:“如若不是谢瞻,我恐怕会被你蒙骗到死还不知道,你何故将我们之间的恩怨扯到别人身上?你为什么不杀我?”
顾时桢听到这没由头的话,长啸,长恨,“我没杀吗?我杀不了你!我说哥哥你不在乎,说到那个奴才你就心疼了?谢瞻他的那个奴才确实美。早些年我以为你看上的是谢瞻,直到我见了那奴才,那相貌,三四分像哥哥就足够我猜测出整件事情了。顾亭林,你真幸运啊!纵使哥哥死了,你也能找到代替他陪在你身边的人。皇位早就是你的了,所有人都要陪着你玩这场夺嫡游戏,狗皇帝不封太子,不过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罢了,给你消除隐患。这些年,你虽在北境,他在国都,可没一刻闲着!”
顾亭林听得疑窦丛生,却又心虚得不敢讲话,他低着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被骗了,谁跟你说的?你不信我?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们那时候一起长大,一起患难……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我拿你当我亲弟弟…”
顾时桢束缚的铁链被攥得哗哗作响,顾亭林这幅模样让他气愤越不平,“对!我被骗了,我被你骗了,顾东非那蠢货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我们全部都不是你的对手!你才是最大的骗子!你还装!你这个假人!贱人!骗子!杂种!你骗我!”
顾亭林被骂得提不起一丝情绪,他难受得想要立刻死去,“我骗你什么了!从小到大,我护着你多少次!”
“……你对我永远是这般施舍的态度。”顾时桢绝望地盯着他,泛溢出泪水。
顾亭林顾亭林攥着手指,在昏沉幽暗的囚室中,颓成枯草,“我真心把你当我亲弟弟的!”
“那你为什么要娶朝云!”
顾亭林乍听这话,一时愈发沉默。
“你无话可说了!你明知我心里挺喜欢她,你却向皇帝求亲。你把她当成棋子利用。”
半晌,顾亭林低沉地应,“我没强迫她,是她自愿的。”
顾时桢怒极反笑,不再试图辩驳,他此刻竟有些震惊顾亭林这个近而立的人竟有这种残酷的天真,“你……她有选择吗!那时候……她有选择吗!”
“那你呢,朝云那时候求助无门,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去救她?我救了她,你来指责我?”
“我有那个地位吗?”
顾亭林冷静冷峻,脊骨重重贴在墙上,“我那时候不也只是个郡王!你怯懦自私,你不敢,我去做了,你就来指责我?禾彦,你没利用她?你喜欢她的时候,刚好是她家族繁盛的时候,你也不爱她,你爱她的家世,她是高门贵女,你喜欢她也不过是为了巩固你的势力!”
顾时桢讪笑了起来,蓦然坦然地说:“没错,我是自我麻痹,我杀死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顾亭林站了起来,怒不可遏地看着他,火焰一般的眼神在顾时桢身上打转,仿佛要将他融化,“是你?”
“是我弄死了许朝云!其实那时候她只要向我屈服,我肯定会留她一命的,很可惜,朝云不肯,我没办法,她只要活着,我就感觉她是我的耻辱!她漠视了我!说到底,我还是留了你儿子一命。”
“要我谢你手下留情吗!”顾亭林讽笑道。
“以你那癖好估计是不会再有孩子的。”
顾亭林微闭了眼,晕眩感和遗憾交替袭来,“……这不关你的事,”他又说,声音悲哀,“我不会原谅你的。”
顾时桢撇过头,不想看见眼前的人装模作样,“为谁?为我不择手段与你争夺帝位?还是为我害死的那些人?”
顾亭林难言,他痛苦地吼道:“为我自己,禾彦!顾时桢!是为我自己!为我自己!”
对方剧烈的情绪让顾时桢也稍微沉湎了些回忆,然在瞬间他将嘴角又挑起,“我给哥哥下毒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再是我兄长了!顾亭林,是你们,先抛弃我的!”
顾亭林不作声,眼泪无声无息,却如洪涛浪潮,将面颊淹没,将衣物浸湿,他半张着嘴,死死攥住手指,几欲呕吐,企图让呼吸更畅快些。
顾时桢看见这幕,低低笑了起来,恨意如此滔天,“你又沉默,难道我就如此令你厌恶吗!这些年我只有你了,皇帝不在意我,我天真的以为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永远保护我,顾亭林,在你跟哥哥勾搭成奸的时候,你就抛弃我了!”
“我不再是你十一哥了。”顾亭林站了起来,下颌绷紧,语自如雪如冰。
“随便吧,我与哥哥只差了半刻钟,他死了,我活着,若是死得是我,或许你现在满心怀念的便是我了!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是谁,我自己都分不清楚我是谁。或许……我才是顾辰安?”
“纵使……你恨我,何不向我来?十二郎……禾嘉……他做错了什么!?”
“他没错,都是你的错!”
顾亭林闭了会眼,面对顾时桢,不忍再看那同禾嘉别无二致的面容上有憎恨他的表情,“如今你说再多,我也不会原谅你了。”
顾时桢骤然嗤笑,“你知道你最令我讨厌的一点是什么吗?顾亭林,你自以为顾全大局,保护一切的姿态真令人作呕,你凭什么?”
顾亭林面上尘埃斑驳,冷沉静如海,再不被情绪左右,“你不了解我,你喜欢的那个顾亭林只是你自己想象的幻影,我夺嫡这些年来,何种手段没用过?是你自己不切实际,我早就不是那样了。”
“那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的。”
顾亭林与他不作纠缠了,他转身,出了囚室。
“十一哥……”顾时桢轻轻唤道,
“我不再是你哥哥了。”
囚室孤寂,顾时桢冷笑,“十一哥……纵使这般,我亦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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