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那晚德拉科不肯睡,也不肯吃药,后来终于睡着了,却又在噩梦中醒来。
他大哭不止,孩子似的哭闹,责怪伏地魔不该那样做。伏地魔也很后悔吓着了他。
折腾了一整夜,第二天德拉科很晚才醒。他像是一夜间长大了好几岁,也像一夜间老了。他忽然沉静下去,眼中多了分哀伤。
现在他们都明白了。
他们不能伤害对方,但能伤害自己。
但事到如今,两人也都看清了。他们连自己也不能伤害了,那和杀了对方无异。
两人过了段很平静的日子。
德拉科心有余悸,郁郁寡欢,他开始有不好的预感,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设想一个接近幸福的结局。他爱的人在残害整个世界。
他们在走向结局。
德拉科感觉到那尾声了。过去他就设想过,最坏的结局就是他们一同死去,可他不知道竟然还会有更坏的——他不能死去。
伏地魔照旧时常出门,去另一个地方见食死徒,再不将任何人带到他们的住处。现在他谁也不相信了。
德拉科在家里研究那枚戒指,想方设法要把它拿下去。他确信自己无法在汤姆死后独自存活,他没那么坚强,受不了那种痛苦。
他花费许多时间在戒指上,每日研究各种各样的魔法。有时伏地魔不在家,他就连吃饭也顾不上。自离开那座城堡后,家里就只有他们二人,不再有家养小精灵了。德拉科说他可以自己解决三餐,这自然遭到了伏地魔的反对,但德拉科坚持如此。他不要任何人打扰他们的生活。他预感他们的日子不会很长了。
伏地魔不在家,他就废寝忘食地泡在魔法书籍里,不分昼夜地研究各种各样的魔咒。他原本就郁郁寡欢,现在就更虚弱。但他的虚弱只在精神与身体上,用起魔咒来倒是毫不费力,连杀人都轻而易举。
德拉科已经完全闭门不出了。
他只想确保他和恋人能一起度过更长时间,其他的事,他都不管了,也管不了。
伏地魔忙碌着什么,顺不顺利,德拉科也看不出。伏地魔有意不要表现出任何情绪,无论他的计划进行得是好是坏,对德拉科来说都算不得好消息。
一天晚上,伏地魔在门廊下的椅子上坐着,德拉科洗过澡后来找他,习惯性地坐到他腿上。
夜色好,繁星满天,德拉科坐到他怀里就觉得困。他靠到伏地魔身上想睡,刚刚合上眼,就听对方问道:
“你想要一场婚礼吗?”
德拉科还是困。
“我为什么会想要一场婚礼?”他反问,连眼睛都没睁开。
“我以为你会想要。一种……证明。”
德拉科仍闭着眼。
“我们还用证明?”他问,“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我们从一开始就和其他恋人不同,我也对我们的关系太确定了。就算它支离破碎,我也不需要任何东西去证明。”
“你越来越偏执了。”
“也越来越傲慢,”德拉科笑了,“这都是你的错。我越来越像你,所以会有这种想法。”
他忽然高兴起来,哼着歌,随意挥动魔杖,空气中出现星辉组成的图案:一片汪洋,海浪流动着,卷起巨浪,海水一次次扑到岸上。
伏地魔吻着他的额角,片刻后,又问:“真不想要个仪式?”
德拉科笑起来。
“可你根本不会爱,也不懂。我也不懂。”
伏地魔没答话,算是默认了。
“所以你无法在婚礼上对我说‘我爱你’,那么,你的誓词要说什么?甚至——你要说誓词吗?可一切都在变化,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纵使如此,我也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伏地魔说。
“你不会爱,却会说情话。”他笑道。
“你知道这是事实。”
“我知道,”德拉科说,“我也知道婚礼不会有什么用,我永远爱你,也永远在痛苦中。”
“德拉科。”他轻声唤道。
“我无法左右你的决定,我也崇尚人们自己做出选择,”德拉科虚弱地笑着,“仪式毫无用处,无法带来任何改变。”
他靠在伏地魔怀里,闭着眼。他喜欢这种迷糊的感觉,不必思考,不必猜测外界,设想未来。那世界更坏了吗?在战火中饱受摧残吗?人们依旧生离死别、痛苦不堪吗?这一切都是他爱人的错,是吗?
是或不是,他都不管了。他只困倦地、自私地躺在恋人怀里,除了彼此,一切都和他无关。
夜里吹着微风,让他脊背发凉,冷得惬意。
“我希望你是我的。”过了一会儿,伏地魔说。
“我是你的。”
“我们之间,你说你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证明,”伏地魔说,“但或许我需要。”
德拉科干笑一声。
“别惹我哭。”
他回答着,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他早就流干了眼泪,眼角干涩,胸中有什么东西被反复撕碎。不足为奇。
“正如你说的,你在痛苦中,我无法不去想象某一天你会因为这种痛苦或其他我不明白的东西离开我。”
德拉科低低地笑起来,身体因为笑而轻轻发颤。
“冷。”他说。
伏地魔的手动了一下,一条洁白的毯子盖到了德拉科身上。
“我不会离开你,除非死,”德拉科说,“……好,我们结婚,但是,誓词这事……你甚至无法说你爱我。”
“我所有的感情都给了你。”
德拉科笑了一声。
“我们的目标不同,相信的东西也不同,简直是世上分歧最大的两个人。”伏地魔说。
“没有那么夸张,”德拉科说,“我追求压倒一切的力量,而你拥有压倒一切的力量。”
“我走在你不认同的路上。”
“而我无法制止你,”德拉科笑道,就好像他以笑来表达哭,“也无法改变你。”
“我甚至不能满足你的愿望。”
“我也无法达成你的要求。”德拉科说。
这太好笑了。
德拉科也真的笑起来,他的笑声又轻又低,仿佛孩子的呼吸和啜泣。
他们大相径庭,追求的东西截然不同,可他们不顾一切地爱着彼此。
爱情多么可怕,多么美好,多么令人畏惧。他真的可以为爱死,真的,他已经死过了,他未来还会一遍又一遍为爱死去。
人们说爱情肤浅,他们说得不错,因为没有真正爱过的人无法理解。他爱着,后悔着,痛苦着,但绝不要放手。
“我想到誓词了,”许久后,德拉科的腿在毯子下动了动,“给我一个幻境。”
他没说要什么样的幻境,伏地魔也不问,只是挥了下魔杖。
转瞬间,星空被拉下,就在他们头顶几尺之上,月亮无限地放大、靠近,仿佛落进园中。
德拉科抬头望去。夜空明亮,淡去了黑,透出星夜独有的颜色,斑斓,浓烈,炫目,糅合一切,包容一切,美得睥睨万物。
星河流动着穿过。一颗颗星温柔地倾泻,如一行行泪痕。
他们被星夜包裹,被那轮明月的光芒笼罩。
德拉科喜欢这个幻境。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像个病人,眼中流露出微弱的笑意,映着每颗坠落的星,映着流淌的、变换颜色的星河。
“你是不是总是知道我想要什么?”德拉科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你会喜欢。”伏地魔说。
“你总是能猜对。”他咳嗽了几声,向伏地魔望去,“那么……我们要结婚了?”
“我们结婚。”伏地魔说。
德拉科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出誓词。
“我,德拉科·马尔福,在此和汤姆·马沃罗·里德尔缔结婚姻,我将永远爱他,信任他,渴望他;为他哭,为他死,为他快乐,为他受尽折磨;愿他以不朽的生命陪伴我,照料我,保护我,伴我到老,直到我死;愿他在永生的诅咒中永远记得我,怀念我,渴望我;愿他每次闭上眼都想起我,看到我,为我痛苦,为我哀悼。
“愿他快乐;愿他的每一个愿望都成真;愿他终有一日爱上一个人,被爱伤害,被爱折磨,为爱狂喜;愿他被世界接受也接受世人;愿他凌驾死亡,也凌驾于神。”
说到最后,德拉科笑起来,声音染上哭腔。
伏地魔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了。德拉科能听到,也能感觉到,他靠在他心上。
“你会不会去爱另一个人,汤姆?在我死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后,会不会?如果他……也像我一样,疯疯癫癫,爱你,又为你受苦,因为你扭曲、重塑、死去活来……”
伏地魔甚至说不出话。就好像他哑了,这辈子都没开过口。
过了好几秒,他才终于能回答。
“我不会,”他吻着德拉科,吻去他眼下的泪,“我只有你。”
“你可以爱另一个人,”德拉科说,“我希望你去爱另一个人,他会和你目标一致,支持你的所有选择……和你一起共享永恒的生命。他会做到所有我做不到的……这样,你就没有遗憾了。”
“别说了。”伏地魔仓促吻住他。德拉科的眼泪沾到了他脸上。
他会永远是遗憾的,他希望他永远遗憾。在永生的诅咒中,他会永远记得他与德拉科度过的时光,会记得他们之间的痛苦,记得他与德拉科注定无法圆满的爱情。
“□□的诅咒,汤姆,也是我对你的诅咒。我们不能白头偕老,你势必要眼见我死去——我希望你看着我死,看着你后悔却无能为力,”他笑起来,眼中含泪,带着分得意,“你也有做不到的事。”
伏地魔没有答话。如果开口,他提到的只会是让德拉科也走上永生这条路,但德拉科不同意。再谈起这问题也不会有结果,只会有分歧和争执。
他的德拉科,他唯一的眷恋。与生命同等重要的东西。可德拉科与生命不同,德拉科无法被他左右。生命不能拒绝他的意志,德拉科却可以。
德拉科拒绝他,却爱他。
在眼泪与疼痛中,德拉科被伏地魔吻着。他们结婚了,不该哭的。
伏地魔抹去他的眼泪,握住他的一只手吻了吻。
“我,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在此和德拉科·马尔福缔结婚姻,我将照料他,保护他,珍视他,渴望他,纵容他,原谅他;我将给出我拥有的一切,为他在永恒的生命中感受死亡。”
德拉科笑着,不得不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就好像他今天哭得还不够。
他们结婚了。多么荒唐的一件事,又多么美好。
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无上的幸福,坠入天堂的幸福。世上没有比他更快乐的人。他倾尽所有去爱,得到了倾尽所有的感情。他们最后好也罢,坏也罢,他都认了,都满足了。地狱从不存在,人间就是天堂。
“戒指,”德拉科想起这事,“你给了我戒指,我却没有戒指给你。”
一阵风吹来。
德拉科看了看自己过长的头发,忽然有了主意。他拉起一根金发,一用力扯了下来。
“手。”德拉科说。
伏地魔把左手递给他。
德拉科把自己那根金发缠绕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绕了几圈,然后用魔杖在上面碰了一下,念出一串咒语。
那根金发变成了一圈圈凌乱的金色细线,像图案似的印在了伏地魔的无名指上,在光芒下若隐若现。
“你觉得怎么样?”德拉科把他的手拿起来,仔细打量着。
“很好。”他答道。
“你是我的了。”德拉科说。
“我是你的。”
伏地魔低头吻他。但很快,德拉科咳嗽起来。
“我在结婚这天着凉了。”他笑道。
伏地魔让一瓶魔药飞了过来,托着瓶子、喂着他喝了。
“回去吧。”
“不要,”德拉科说,“今天我结婚,我说了算。”
“原本也是你说了算。”
德拉科笑起来。
宇宙缩小了落在他身边,星月包围着他们,落下温柔的光辉。
他靠在恋人怀里,听见屋内的壁钟轻轻敲击着,仿佛倒计时,一声又一声,撞在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