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焰整治无理取闹之人很有一手,但如今轮到自己理亏,巧言令色的人成了条霜打的茄子,垂着头任由琅王在不远处哀嚎。
花焰叹了口气,想着要不要把着穿透天际的狼嚎哄停,突然额间划过一丝温热,她抬头一看,是岑无妄正用指背,小心翼翼地擦拭她额头的汗珠。
方才梦里恼人的束缚重新浮现,花焰不知为何,绷紧的身子莫名多了股的燥热,她下意识撇过头去,躲过了岑无妄的触碰。
岑无妄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暗淡了下来,慢慢放下手道:“你刚回到这具身体,不习惯是正常的。”
花焰闻言一愣,后知后觉地摊开的双手,看着纤细白皙的十指,惊觉她果然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面!
一睁眼后,桩桩件件的事猛地推到花焰面前,彻底乱了她的心智,才让她没察觉到如此明显的变化,竟然要靠岑无妄的提醒才后知后觉。
花焰掐着自己的眉心,心生出自己真是要完蛋了的无力感。
直到岑无妄出声打断了她,道:“知道你还没有恢复,我带你回去。”
花焰还没明白什么叫“带她回去”,他又想“如何带她回去”?
岑无妄已经单膝跪了下来,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的关主大人正低着头,一手拿着地上的靴子,一手握着花焰的脚踝,轻手轻脚地给她穿起了鞋。
花焰陷入了沉默:......
她是不是没有复活,一切只是她的幻觉?还是说这是岑无妄对她的考验?
可当她抬头的瞬间,看到琅王的表情,便知一切定不是什么梦境,他目瞪口呆的神情那般生动真实,除非真情流露,旁人很演出这么复杂的表情,更何况他还只是头狼。
花焰趁着岑无妄低头拿另一只鞋的瞬间,对门外的琅王使口型问:“他在干什么?中毒了还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琅王托着自己快掉到地上的下巴,揉了揉脸上惊呆了的肌肉,戳着自己脑袋小声道:“他偶尔会对着你犯病,今天估计被你刺激到了,病大发了!”
看着琅王两手夸张地在空中画了个圆,比了个大的样子,花焰却听得脊背发凉,心道:偶尔对着我犯病??意思是他不止做过穿鞋这一件荒唐的事???
花焰不敢细想,连忙摸了摸自己浑身上下,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但心中更是不安:没把我大卸八块的话,他还能对我做什么呢?
而此刻岑无妄已经起身,俯身到她面前,腰背间弯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问她道:“还不能走,是吗?”
花焰扯出一抹牵强但不失礼貌的微笑,道:“能,我可太能走了。”
说着一溜烟便跑了出去,可当她看到避世洞全貌后,脚步一缓,满眼陌生,琅王跟在了她的身后,刚想凑到花焰身旁解释,突然背后一凉,硬生生回头,对上了岑无妄凛若冰霜的眼神。
琅王眼神躲闪开,委屈巴巴地给岑无妄让出了路,羡慕地看着岑无妄慢慢靠近花焰。
“走吧,回去歇息了。”岑无妄语气平常,眼底却藏着一汪化开的春水。
花焰抬头正看着熟悉的神像,下意识想弯腰行礼,听到岑无妄的声音后,连忙重新站直,装作在环顾变样的避世洞,道:“这是什么情况?你向来不喜欢这种纷繁杂乱的东西,为何要在避世洞放这些?”
眼前的景物美且壮观,但是同她印象中的避世洞太过违和。
这里是岑无妄出生的地方,他为了缅怀两位师父,在这里雕了两座神像外,其余本空无一物。宽敞、幽静、难以被发现,适合修炼冥想,以及......适合囚禁。
花焰想到曾经发生过的什么,后槽牙酸酸的,可一旁岑无妄无动于衷,像是忘了那段记忆......
他道:“你总希望去外面看看,我便将天下之景收入你的眼下,你在这里睡了这些年,总不至于太寂寞。”
岑无妄说得轻描淡写,像是春日外出,随意折了枝花送到她的面前,只是花枝带刺,扎透她的掌心,让她不敢握下那缕温存。
岑无妄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侧目回头,看着沉默不语的花焰,思量许久后,倏地道:“对不起。”
花焰心中还沉浸在回忆的不堪之中,倏地被一句道歉打断,她心道:对不起什么?虽然当初他将自己绑到了这里,但到底没有伤过她分毫,反而是自己,使了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拿到了萧定一的“不得”,一剑刺穿他的心脏,将他钉石壁上不说,还设了阵法将他锁了许久,岑无妄几乎半条命丢在了自己手上......所以这里最该说这三个字的,是她才对。
岑无妄抬眸解释道:“我当时不知是你回来了,动手伤了你。没成想我们的重逢,也要闹得鲜血淋漓......”
是啊,仇人也没有像他们这般,反反复复地伤害对方......
花焰叹了口气,只道:“一码归一码,我们本来也常论法比试,输了只怪我技不如人,何必牵扯其他。只是......你怎么确定,那个人就是我的呢?”
岑无妄本静静地看着她,听得问题时,突然垂头笑了一下,不由让花焰心里发毛。
“谁让你到底舍不得她,我用她入梦骗你,你根本就藏不了一点,你太在乎她了。”
花焰想起那场卫立心头颅落地的梦境,又听岑无妄言语间的阴阳,紧张道:“你用卫立心来引我露出破绽,是不是过分了些?”
“我没有真的动手,就不算过分。”岑无妄淡淡道。
花焰皱起眉头:“我们虽然回不到从前,但至少还没有到变成仇人那一步,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变得更加难堪了。”
“是啊......”岑无妄沉沉地看着花焰,道:“毕竟你为了她宁愿去死,我还在乎什么难堪呢。”
花焰一怔,道:“我不是在说这些。”
“那你想说什么?说你愿意为了我再也不见卫立心吗?”岑无妄倏地仰着了头,颇有些不服道:“你为了她离开无为关,又为了她连性命都不顾,这些才是事实。花焰,你让我再对她好言相待,毕恭毕敬,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花焰一时被噎住,她总觉得此刻的岑无妄有些陌生,虽然言语冷静克制,可却有种胡搅蛮缠的幼稚,花焰无奈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二人之间本没有什么仇怨,何必那么针锋相对,不是让你多善待夕岚。”
劝人放下仇恨本就是慷他人之慨的事,花焰越说也越没有底气。反观岑无妄,一味地盯着她,仿佛一个字也未听进,只道:“你的劝解是为了我还是她?难道你现在心心念念,不是要找她卫立心吗?花焰,我又留不住你了。”
岑无妄最后一句那么肯定又咄咄逼人,花焰顿时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辩解不出口。
毕竟被岑无妄猜对了 ,她的确是想去找卫立心的。
“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她......”否认既然无力,花焰也就认了,重逢时卫立心提到她死一事的真相,虽然只是简单一句,但花焰不可能不在意。
可岑无妄迟迟没有回应,眼底满是被压抑情绪,看得花焰喉咙发紧,她正要再狡辩两句,岑无妄终于开口,只是语气弱了许多。
“那你还会回来吗?”
花焰一愣,犹豫着抿紧了嘴,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道:“会的,这里对我也很重要,我定然是会回来的。”
“好,我信你。”岑无妄眉眼舒展开,淡然道:“但是现在还不行......”
岑无妄话锋一转,花焰扬起的笑容僵在脸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说完花焰又有些后悔,这语气实在是生硬,显得自己刚说出口的承诺,像是她应付岑无妄的托词。
花焰悄悄打量着岑无妄的反应,见他不仅没有在意,反而突然勾起嘴角,眉梢似挑非挑道:“你听到的,便是我所有的意思,如果还不懂的话.....琅王。”
一旁缩着不敢说话的琅王,瞬间来了精神,晃着尾巴到了他们面前。
终于轮到他说话了!
花焰见琅王眼睛发着光看着自己,岑无妄发号施令般抬手一挥:“带她回房间休息,今晚你守好她。”
花焰刚回到自己身体,灵力运行滞缓,难得处于虚弱无力的状态,不由往后一退,道:“琅王你、你是白眼狼吗!别忘了当初是谁将你从虎口救了下来,我辛辛苦苦熬了三天三夜,才将你从阎王手里拉了回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一直都很感谢你的,真的。”琅王宽大的耳朵抖动两下,对花焰笑得诚恳热烈,花焰看着他咧开的嘴角逐渐咧至耳边,毛发从脸上炸出,直至化为一头一丈高的灰白巨狼,毛发如银色月光般铺开,张着獠牙仰天嚎叫,震得地面都抖动起来。
岑无妄眼神无情地杀了过来,道:“别显眼,吵。”
琅王吼叫戛然而止,小狗似的哼唧一声,花焰看他委屈撒娇,心想体型养大了起来,可性子怎么还是娇滴滴的,在岑无妄身边那么多年,怎么没有耳濡目染一些他的处事风格。
岑无妄很快继续展现何为处事风格,言简意赅又不容拒绝道:“送她回去。”
花焰背部绷直,瞪着琅王道:“小子,你敢恩将仇报!”
琅王慢慢逼近,笑得爽朗道:“我是想你过得好啊,花焰,跟我们回去吧~”
说罢琅王一个闪身,虽然他体型庞大,但动作依然灵敏,空中划出一道闪电便到了花焰身后,花焰反应过来后,他的獠牙已经勾上了自己的衣领,头再顺势一甩,花焰已经被丢到他脖子上坐下,被他载着一跃离开了避世洞,在皓月下疾驰。
......
花焰双手抱胸,躺在床上不服气地看着门外,灰狼蜷缩在外面,巨大的身躯倒映在了门上,将门口完全堵死。
花焰心想:对于管着自己行踪方面,他倒是跟岑无妄一个模子刻出来!小东西不学点好的,竟然学着岑无妄想控制我?
花焰冷哼一声:岑无妄虽然难搞,但你我再搞不定,我也不用在无为关混了。
她摸着怀里的念珠,没想到岑无妄会把自己的法器归还,或许是看在过去的情谊上,对她这个俘虏留了几分仁慈。
花焰莞尔一笑:好啊,那就别怪她得寸进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