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大雨终归还是停了。
满地枯黄的枝叶被雨水淋湿紧紧黏在地面,路中低洼处积起许多小水坑;水坑中的叶片漂浮着,成为众多虫子的扁舟。
巨大的黑色阴影覆盖在小虫正上方,它及时扑翅而飞,引得小水坑一阵微小涟漪。阴影愈发近了,随着一只大脚踏入,溅起的水花顷刻间扑向四周的叶片。
喧闹的街道湿润黏腻,头顶的树叶挂着水珠。一个不注意掉落下来,滴在赶路回家的莘莘学子的头上。
“考得怎么样?”宋淮瑾轻声问着。
程时桉摸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滴,小脸微皱摇头叹息道:“哎,意料之中的考砸了。”
宋淮瑾闻言不经意地挑了下眉,关心道:“考得很差吗?”
“嗯,”程时桉脸上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有史以来最差的一次。”
“啊?怎么会这样?”
宋淮瑾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难免为她感到惋惜。
“一定是受到了手掌和膝盖上伤的影响吧,你每天都那么努力的学习,而且还总比别人多学一会儿,基本功肯定是很牢固的。”
他继续安慰道:“没事的,一次考砸说明不了什么。别担心,你依然很优秀。”
程时桉双手揣在衣兜里低着头憋笑。她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做些什么,好让她把「考砸」的谎言表现得再真实些。
于是她叹着气踢开了脚边的石子儿,可石头的尖锐处避开了洞洞鞋的阻挡,从圆孔中扎中了程时桉的脚趾。
程时桉抬起右脚倒吸一口凉气,宋淮瑾连忙抓住程时桉的手腕给她借力,让她得以稳住脚下。
“考砸了就算了!怎么连石头也欺负我!”
程时桉一演到底。而只顾着关心程时桉的脚的宋淮瑾似乎完全忽略了她摆出的漏洞和她憋不住笑的嘴角。
“没事吧?”见程时桉站稳,宋淮瑾缓慢松开了抓着她手腕的手,关心道:“不是说带鞋了吗?雨都停了怎么还穿着拖鞋,脚不冷啊?”
“冷啊,但我不想穿带的鞋子。那双鞋子很干净的,下雨天走路我总会勾起水渍甩在鞋尖上,导致鞋尖那块的布料染的黢黑。我又不想洗,那就只有挨下冻咯。”
嘴唇一合一闭哈出白色的雾气,程时桉顿了顿,扭头看向正认真听自己讲话的宋淮瑾,问道:“对了。学长这次考得怎么样?跟月考相比有进步吗?”
两人的头发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起。程时桉倒还好,宋淮瑾额前的碎发被吹向额后,漏出他光洁的额头。
树叶沙沙作响,风声急促又狂躁。
宋淮瑾低头将头发捋顺,呼啸的风冷地他带上了加绒卫衣的帽子。
担心程时桉听到自己的进步受到打击,宋淮瑾撒了一个小谎:“我就还好,跟月考比差了一点。”
不等程时桉开口,宋淮瑾又自顾自地安慰她道:“没关系的。这次我们都没考好,我们都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程时桉「噗嗤」一笑,“要是我也有学长这么好的心态就好了。”
宋淮瑾笑了笑没有说话。
-
公交站台上的学生寥寥无几,绝大部分都已经乘坐上一辆班车走了,此时的站台上只站了寥寥三四人。
那三四人中,恰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稚琳正侧对着他们,她手里拿了一杯热奶茶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她的鞋尖点在站台下的马路边,鞋底正有规律的与台阶触碰着。
“你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快十点了还在等车?上一班公交车人太多了吗?”
程时桉自然地走过去搂住叶稚琳的肩膀,脸上的笑容更加甜了。宋淮瑾则站在离她俩两步远的地方,慵懒地轻靠在站台告示牌旁边没有说话。
“刚刚跟七班那个在奶茶店坐了一会儿。”叶稚琳把喝了一半的奶茶递到程时桉嘴边,笑嘻嘻地问道:“你喝吗?”
程时桉摇了摇头故作嫌弃,叶稚琳也不客气直接赏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她转头看了一眼后面靠在告示牌旁边打呵欠的宋淮瑾,又再次将目光落在程时桉身上,有些吃醋道:
“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是吧,以前你可是从来不会嫌弃我的。换作以前,我喝过的水和奶茶你都是直接拿过去喝的,啃了一半的苹果你也是从我手里抢过去吃的,哪像现在啊……”
“哎。女人啊,变心真是快。”
叶稚琳狠狠吸了一口奶茶欲哭无泪,吸管也被她咬的扁扁的。
“你自己看你这吸管,咬得全是牙印就算了,想要把珍珠吸到嘴里都得让它先在吸管口脱层皮吧!”
“哪里有!我就问你这个吸管上面哪里有珍珠!”叶稚琳再次将奶茶递到程时桉面前,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地冲她喊道:“你分明就是嫌弃我了才找了个破借口!”
程时桉拗不过,从叶稚琳手里夺过奶茶狠狠地吸了一口,可她的脸都嘬的变了形,吸到嘴里的奶茶也不过一小口。
“吸都吸不上来怎么喝嘛!”程时桉微微皱眉,“你把吸管咬这么瘪还喝个屁啊。”
话音刚落,接着程时桉又把奶茶递到宋淮瑾面前让他评理。她气鼓鼓的,像是被人冤枉了似的。
“学长你看看,吸管都瘪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喝!”说罢,还未等宋淮瑾回话,她又转头对着叶稚琳道:“你这么喝腮帮子不酸吗??”
夜晚不同于白日的喧闹,特别是雨后。
街道还湿润着,无车驶过时万分寂静;
就连虫子也无不偃旗息鼓。
学校附近的店铺已经开始陆续打烊,除了偶尔有车轮轧过路面的声音,鲜少还能听到店铺里老板收拾东西时发出的铁器撞击声。
面前两个小女孩的争论十分幼稚,宋淮瑾在此刻终究是感受到了与她们——与这样的年轻的高二学妹之间的差距:
年龄没大多少,却觉得心智大了十岁。
宋淮瑾的目光正要从扯着脖子争地面红耳赤的程时桉身上转移至同样不甘示弱的叶稚琳身上时,只见叶稚琳圆溜溜的眼睛一转,飞速瞟了一眼站台斜后方的避风塘奶茶店。
他的内心莫名期待起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已经提前预判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以及要坑的人。
“那你请我喝杯新的不就好啦!反正你这次期中考试又是第一名,而且年级名次还上升了几名,请我和宋学长喝杯奶茶不过分吧?”
“嗯?”宋淮瑾双手环在胸前,一双勾引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时桉,慢条斯理且一字一顿地质问道:“第、一、名?”
他直起身子往程时桉面前压了一步,挑了下眉语气似笑非笑,问道:“程学妹这次考了第一名么?”
“是啊,她没跟你说吗?”叶稚琳十分认真。
宋淮瑾耸了耸肩,“可是她跟我说她考砸了诶。”
“额……我……”程时桉艰难发出声音。
被叶稚琳无情打断,“她骗你的,她考得非常好。”
宋淮瑾的嘴角勾了起来,“原来程学妹还是个小骗子啊。”
程时桉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
原本她想着先逗一逗宋淮瑾,等过两天再找合适的时机诉他自己的真实成绩的,结果没想到被自己的好闺蜜给提前泄露了!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凑在自己面前的宋淮瑾,没脸没皮地嘿嘿一笑,努力找补道:“别生气别生气,我请你们喝奶茶。”
“是啊!就得她请我们喝奶茶才能原谅她!”叶稚琳趁机添油加醋。
程时桉不敢看宋淮瑾,低着头一手挽着一个胳膊就往「避风塘」店门口走去。
“走走走,趁车还没来,店还没打烊,现在就买!”
宋淮瑾的胳膊被程时桉拉扯着,程时桉的手就夹在自己的衣服之间。
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
奶茶店特有的奶味和甜味充斥着整个小店,店内的空气要比外面暖和几分。几张小木圆桌整齐的摆放着,座椅全部都被倒置在桌面上。
程时桉环顾了一周店内的陈设,桌椅整齐、地面干净,像是已经做好了打烊的准备。
“请问还能做奶茶吗?”
老板正擦拭着工作台。
老板的脸上是一个标志性的笑容,“可以的。”
三人凑在点单目录前选择自己想要喝的饮品,程时桉和叶稚琳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而宋淮瑾插不上话,默默闭上了嘴巴只听着她俩讨论。
小女孩的活泼与喧闹总会与宋淮瑾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都说宋淮瑾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可大部分时间他仍然是安静的;大多数时候都是程时桉在说,宋淮瑾在听。
从程时桉的视角来看,宋淮瑾温柔又耐心;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宋淮瑾依旧是冷峻得让人难以靠近。
——时间好像并没有愈合他内心的创伤和孤独。
正当思绪飘远时,程时桉晃了下他的胳膊。随着眼前由模糊变得清晰,他觉得自己眼睛有些发酸,可他完全来不及揉搓便被半靠在柜台仰头看他的程时桉占据了视线。
她好像有种魔力,每次能让自己的视线第一时间聚焦在她的身上。
无论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亦或是摩肩接踵的食堂。
“学长,你喝什么呀?”他听见程时桉温柔地问他。
“我,和你一样吧。”宋淮瑾眨了下酸涩的眼睛,“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好。”程时桉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对老板道:“那就两杯烧仙草一杯珍珠奶茶,三杯都做温热的。”
“好的。”老板笑着回答。
等待期间叶稚琳与程时桉的嘴也没闲着,唧唧喳喳的像两只小麻雀说个不停。而宋淮瑾仍然只是看着听着沉默着。
温润粘腻的甜味中夹杂着仙草的香醇滑嫩,同时又包裹住几粒葡萄干、红豆粒和花生碎,使口腔中的甜味随着牙齿的咀嚼变得富有多样的层次感。
“两杯烧仙草12元,一杯珍珠奶茶5元;三杯一共17元。”
程时桉付过钱后挽着叶稚琳的手臂,双手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凑到宋淮瑾的面前,眨巴眨巴她忽闪的大眼睛,边走边问道:“好喝吗?”
她似乎很期待宋淮瑾的回答,即使灯光照在她粉嫩的脸上,即使睫毛的阴影遮掩了些许她眼中的神情,可她的语气好奇又急切。
但宋淮瑾不喜欢喝甜的。
无论是夏日里冒着小气泡的可乐,
亦或是冬日里能暖到心里去的奶茶。
他都不喜欢。
就连吃臭豆腐时喝来解辣的凉虾,他也觉得甜过头了。
可程时桉的双眼好似有魔力般,不费吹灰之力地勾走了宋淮瑾的心,也让他的视线无法从她闪烁明亮的眼睛上移开。
宋淮瑾只觉得刹那间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也开始变得不顺畅起来。身体、四肢的麻木感传递至大脑的神经,他的手脚有些发凉,可他的脸却有些发烫。
好像……
被她硬控住了……
“学长?”
见宋淮瑾略微愣神,程时桉伸手在他眼前轻拂了两下,抬手时她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宋淮瑾额前的碎发。
“嗯,好喝的。”宋淮瑾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程时桉正要回话,身旁的叶稚琳突然一声惊叫。还未等程时桉反应过来叶稚琳就已经抽出手臂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了公交站。
“哎!师傅!别关门!等等我!我还没上车呢!”
尖锐的女声在漆黑又寒冷的初冬夜晚格外突兀,引得周围为数不多的路人不约而同地向叶稚琳的方向集中目光。
于是大家见到了书包滑至臀部、手拿奶茶、迈着大步、风一般的女子迎着凛冽的晚风狂追公交车的经典画面。
直到叶稚琳跑出去四五十米,公交车司机才停下车为她打开了车门。
叶稚琳走后,程时桉和宋淮瑾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两人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都默契般地没有开口。
只有宋淮瑾灼灼似火的目光,快要把程时桉的脸烧出个洞来。
“……”,对方的目光过于灼热,程时桉不由得偷感很重地瞟了宋淮瑾一眼。
见他似笑非笑,好像在等待她主动承认错误般。
于是程时桉肩膀一耸,嘴角也向下一撇,自暴自弃道:“好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