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边小路太窄,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两人并肩而行,四人排着队往家的方向走。
如果再多一匹白马,完全可以组成新时代的师徒四人组。
程时桉走在最前面,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旋律,蹦蹦跳跳地从田梗边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宋淮瑾拿着程时桉的小锄头走在第二个;顾云舟和扛着锄头的程阿公分别第三和第四。
一簇簇小雏菊开在田埂边,如同一颗颗精美的珍珠紧密地镶嵌在绿色的茎叶中。短小笔直的纯白花瓣随风摇曳,它们的橙黄花蕊微微向内卷曲,细腻精致的纹路被包裹在花朵正中央。
看起来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触摸。
程时桉吮吸着狗尾巴草根茎处的汁液,绿白相间的嫩茎被她咬断,甜甜的味道在她口腔中缱绻缠绵,久久不散。
宋淮瑾看着眼前活泼好动的程时桉一会儿摘了朵小雏菊别在耳后,一会儿又扯了根不知名小草的叶片撕成小条编成麻花辫。
观察良久,他发现她的视线不在前方的路上,反而更多时候停留在路边的植物上。
直到走出田间小路,回到柏油马路上,她还是没有抬头看路。
宋淮瑾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指尖处带着些许泥土。
女孩抬眸,疑惑地望过去。
“怎么了?”
宋淮瑾指了指马路,笑着提醒她:“看路。”
程时桉紧紧盯着宋淮瑾的脸,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似乎对方脸上有什么东西她没能看清,于是又凑近了些。
在宋淮瑾被她看得不知所措之际,程时桉指着自己的左脸颊笑道:“你这里有泥印子。”
她又看了眼顾云舟的脸,指了指他脸上的泥指印,“你这儿也有。”
“啊……应该是刚刚覆完土捂嘴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宋淮瑾随意地擦了一下,看着顾云舟不断擦拭却始终没擦干净的脸,大发慈悲道:“我帮你。”
程时桉拉过宋淮瑾的手忙说等等。
她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宋淮瑾手上的泥。趁顾云舟的视线被空中鸟群吸引,她将宋淮瑾的手拉到程阿公的锄头旁,古灵精怪地示意他在手上抹点新泥。
宋淮瑾一个眼神就全懂了。在捉弄顾云舟这方面,两人似乎建立起一种无声的默契。
他偷偷从程阿公扛在肩上的锄头上抹了一把,用重新沾满泥的手指在顾云舟脸上不断擦拭。
一边擦还一边假装正经地问:“怎么擦不干净啊。你怎么搞的,怎么弄得满脸都是?”
他们俩一个站旁边偷笑,一个一本正经行骗。
程阿公也不说话,只看着他们嬉笑打闹。
直到顾云舟的脸被搓得有些疼了,他才拍掉那双在自己帅脸上胡作非为的手。
“还没干净吗?”
他不耐烦了,拿出手机想要检查却被程时桉手疾眼快地摁住。
程时桉点点头,在他脸上认真观察一番,哄孩子似的说:“干净了,干净了。”随后,又对宋淮瑾竖起大拇指表扬,挤眉弄眼道:“擦的真棒!居然全擦干净了!”
顾云舟将信将疑。
面前三人,包括看起来不会和小辈开这种玩笑的程阿公都对他点头。
于是他信了。
回到程时桉家中,宋淮瑾跟在程阿公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将锄头放进杂物间。
杂物间里大多堆叠着下地劳作时需要用的农用工具和卖菜时要用的塑料口袋,大大小小的工具整齐地堆在一角。
靠窗的部位放着一架已经废弃很久的木制老床,床腿缺了半块;形状各异的木根和枝桠被随意地丢在床上。
房间的灯泡很久没换过了。
昏黄的橘色光线下,半空的浮尘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举。
却在不经意间被宋淮瑾吸入鼻腔。
他打了个喷嚏,伸手搓了下不舒服的鼻子。
“这房间不常打扫,灰尘多,快出去吧。”
程阿公温声提醒,看宋淮瑾的眼神充满慈爱。
自己的儿子像他这么大时,远远没有他这样听话。
“好。”
宋淮瑾应声。
一声震天呼喊从院坝传来,停留在电线杆上的麻雀被惊得展翅高飞。
顾云舟气急败环地放下手机,向宋淮瑾所在的方向质问道:“宋淮瑾!你现在都学会玩弄我了是吧!你的良心呢??”
这小子忘了!
当初他流言蜚语缠身,是自己力排众议要给他讨个说法!
是自己替他教训那些听风就是雨的无脑神经!
现在,他已经和别人合起伙来欺负自己了!
宋淮瑾抱着手臂慢条斯理:“脸上没弄干净吗?我看着很干净啊。”
顾云舟咬牙切齿,气笑了:“你管这叫干净?你给我敷面膜呢??”
他走到自来水出水口处开水清洗,边洗边说:“我就说怎么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看我。还以为今天的自己特帅,走在路上被叔叔阿姨们盯得还特别不好意思,结果是你小子搞的鬼!”
宋淮瑾随意地拨弄下额前的头发,语气漫不经心。
“在我妈面前就乖乖叫淮瑾哥,当着我面就你小子你小子的叫是吧?”
顾云舟有被呛到。
这个地方有什么魔力吗?
请把以前的宋淮瑾还回来。
“你不是从不在意这些称谓吗?这又是闹哪一出。”
真是莫名其妙。
顾云舟突然灵光一闪,“时桉姐姐不也比你小吗?你怎么不让她叫?”
搭了个小板凳在台阶上偷偷录像的程时桉突然被点名,她连忙收起手机,眼神里的慌乱一览无余。
宋淮瑾愣了下,解围道:“额……在学校她一般都叫我宋学长。”
程时桉点头,生怕顾云舟下一秒让自己叫宋淮瑾“淮瑾哥”。
不过,
宋淮瑾大还是她大,她也不知道啊。
自己是读书晚又不是生得晚,
谁比谁大还不一定呢。
顾云舟擦干脸上的水渍,“我不信,除非当着我的面叫一声。”
宋淮瑾看了一眼程时桉,莫名有些期待。
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这儿还有个坑等着自己。
“额……那个……我……”程时桉磨磨蹭蹭,不断思考要如何转移这个话题;顾云舟无意间那句“时桉姐姐”犹在耳畔,她连忙抓住救命稻草,“你先等等,时桉姐姐?你比我小吗?你几几年的?”
“我00年的啊。”顾云舟找了个椅子坐下。
“你呢?”程时桉仰头问站在旁边的宋淮瑾。
见只有他一个人站着,程时桉从屋里端出一根小板凳放在自己身边,拍了拍,“别站着了,你也坐。”
他听话坐下,“我99的。”
程时桉挑眉,这不同一年生的吗。
“几月?”
她又问。
“二月十六。”
他如实回答。
程时桉叹了口气。
好吧,确实比自己大一点。
“你呢?”
“我99年7月份出生的。”
话音刚落,顾云舟欠揍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起哄声不绝于耳,程时桉脸上不争气地爬上一抹红霞。
可是,她真的叫不出口诶。
“哎……”她默默叹气。双眼一闭,认命道:“……宋学长。”
“诶,学长在这呢。”
可恶啊,程时桉的脸好像更红了。
顾云舟嘴角不自觉上扬,坐在一旁玩手机不再搭理他们俩,似有功成身退之势。
他掏出手机给宋淮瑾发消息:
「原来你小子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子的。」
“啊……今天好热……”
太热了。
程时桉受不了了,她得进屋吹吹风扇。
没走两步,一只泥手抓住了自己纤细的手腕。她回过头去,只见宋淮瑾正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
他深褐色的眸子里藏了点点星光,
许久,他一脸真诚地说:“程学妹,你脸上怎么也有泥印子。”
程时桉才不相信他的话,即使他表现得十分、万分认真。
她也不信!
他肯定是想给自己脸上摸泥!
一定是!!
绝对是!!!
正想着,却听他再次开口,“可惜不是这次。”
“?”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这次?
程时桉像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
来不及细细思考,屋内电视机里熟悉的唢呐声响起。程时桉眼前一亮,甩开手腕间的大手抱起小板凳就跑。
“《哑巴新娘》开播了!”她边跑边喊,“阿公!别换台!我要看这个!”
“……前奏刚起就知道是哪部剧吗?”宋淮瑾惊了。
他终于知道程时桉在回来的路上嘴里一直哼的旋律是什么了。
原来是这部电视剧的主题曲啊。
他和顾云舟端起板凳走到电视机前,《哑巴新娘》里的女主正凄厉绝望地跪在雨天。大雨淋湿了她全身,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是为什么跪在这里?”
顾云舟不懂。
宋淮瑾也不懂。
程时桉一副“你们这就不懂了吧”的表情,得意洋洋向他们解释道:“男主要赶走她,女主不想走。”
“为什么?”顾云舟又问。
“这部剧呢讲述了一个民国时期的凄美爱情故事。”程时桉的目光没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
接着,她娓娓道来:“哑巴新娘爱上了自己重病快死的丈夫,但是丈夫不想连累女主和自己一起受苦 ,于是他选择殴打女主,千方百计地折磨女主,以此来逼迫她离开。但是女主不愿意,她明白丈夫的良苦用心,也能感受到丈夫对自己的真情实意,所以一再哀求丈夫不要抛弃自己。最后他俩克服重重困难,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啊?”宋淮瑾听懵了,“凄是有了,美在哪里?”
“美在男女主的脸上啊,他俩这不俊男美女吗?我看着养眼的很。”
没开玩笑,她真的觉得女主角长得很美。
顾云舟听完眉头紧皱,仔细分析程时桉刚刚段话中的逻辑关系。
他疑惑问道:“男主不是都重病快死了吗?为什么还有力气打女主啊?还打得那么狠。”
“额……这个问题你得问问导演了。”
程时桉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
顾云舟又在百度上搜了搜,翻看了好几张剧照和视频截图。他惊奇的发现不止男主,就连男主的妈妈和家里的其他人也在想尽办法殴打女主。
于是,他感慨到:“女主天天被打,还被家里各种人打。这一通爆锤,就算钢铁侠来了也得被锤成一堆废铁吧!女主这脑子怎么长的,都这样了居然还能对男主一往情深。”
“淮瑾哥,我现在年龄太小可能还理解不了。”他震惊地看向他哥,“你能理解吗?”
宋淮瑾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理解不了。”
程时桉笑道:“这部剧老经典了。不用试着理解,好看就行。”
“……”
“……”
兄弟二人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