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舟跟在宋淮瑾身后，眼前的大片绿色覆盖了广袤无垠的土地。一眼望去与远山相接，仿佛置身于一片舒适柔软的草地中，让人忍不住想要躺上去休息。

昨夜下了小雨，路边野草上挂着几颗露珠，路面和田间都还湿润着。

山野笼罩在白色雾气中，成群飞鸟遁入林间，清亮的啼叫声不绝于耳。

宛如走进了一幅名为《空山新雨后》的自然风景图。

走得近了，便能看到不少农户。

他们无不弯着腰在地里辛勤劳作，锄地的、拔草的、采摘的、施肥的……在这片田间均能一眼找到；三五孩童结伴在田坎上奔跑打闹，嬉笑声从田间传来，回荡在这片辛勤的土地中。

孩童的爷爷奶奶停下手里的农活对他们进行严厉呵斥，不听话的孩子在喜提一顿“竹片炒肉丝”后放声大哭起来，经久不衰的哭声引得周遭农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训斥完后，小孩们拿起自己的小锄头耷拉着脑袋跟在爷爷奶奶身后，不服气地抓起一把泥巴往爷爷裤腿上丢。

他们有自己的小锄头，程时桉也有。

程阿公在已经翻整过的土地上施了有机肥，又用锄头把有机肥翻进深层。昨夜的雨下得及时，现在土质松软，倒是让他们省去浇水这道工序。

程时桉拿着自己的小锄头跟在阿公后面勤勤恳恳地挖坑。一垄地挖两行对称的小坑，同时还要设置好合适的间距。

宋淮瑾昨天晚上有给程时桉发消息问过她家菜地的具体位置，但程时桉说了好一通宋淮瑾都无法在脑子里的地图中精准定位。

刚搬来东郊巷时宋淮瑾有早上出门散步的习惯，一来是可以看看附近有什么店铺，二来是为了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和回家的路线，这样就不会再发生只是因为买了瓶酱油就迷路的囧况了。

但他以前散步的时候没走过田间，更不知道哪块地属于哪户人家，于是程时桉也只给他说清了菜地的大致方向。她说等他看见大片菜地的时候就能找到她了。

两人沿着田间小路一直走，走到程时桉家的菜地时她已经把第一垄地的小坑挖好了。

宋淮瑾看着吭哧吭哧认真刨坑的程时桉问道：“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顾云舟挑眉，看着他“谄媚”的模样默默咂舌：“你小子还真转了性了。”

程时桉站起身锤了几下有些酸痛的背部，没等她开口回答，顾云舟抢先一步走向她，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宋淮瑾的好朋友，我叫顾云舟。”

听到名字，她愣了一下。

等等。

顾云舟？

好熟悉的名字。

顾云舟礼貌地笑了笑，冷不丁地补充，“就是你认为的，宋淮瑾的男朋友。”

眼前的女孩脑海中灵光一现好似想起了什么，吃瓜的眼神直白地流转于他们二人之间，一副“我懂”的样子。

宋淮瑾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轻咳一声，提醒顾云舟不要忘了此刻让他来的目的。

顾云舟收到信号，收起嬉笑的嘴脸解释道：“不过你误会啦，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我这人没个正形比较欠揍，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习惯发一些亲密的昵称什么的。但我是故意那样发来逗他玩的，谁叫他以前老是绷着个脸。”

程时桉向宋淮瑾投向求证的目光，在他点头的那刻才终于搞明白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不过为什么昨天宋淮瑾不解释？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好像是自己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她干笑两声，“是我过于脑补了，抱歉抱歉。我姓程，叫程时桉。”

程时桉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手，对顾云舟伸出来准备与自己握手的干净白皙的手摇了摇头，“就不握手了吧，我手上太脏了，全是泥。”

顾云舟点头，完成宋淮瑾交代自己的任务后自觉地退到宋淮瑾旁边。

“这样吧，你们帮我把白菜种子撒到坑里，一个坑5到6粒，然后用锄头把表层土覆上，轻轻按压两下就可以了。”

她一边讲解一边给他们示范。

土里留有一些前段时间没处理干净的黄瓜藤蔓，大部分已经腐蚀殆尽。

宋淮瑾接过程时桉递来的小锄头，木质的柄已经被摸得很光滑了，看来使用的频率很高。

“怎么还有这么小的锄头？”

他把白菜种子递给顾云舟，准备让顾云舟在前边进行播种，自己来完成覆土这项工作。

“阿公给我做的。”程时桉得意地笑笑。

程阿公听见两人的对话，停下手中的工作开始爆料起程时桉小时候的趣事。

“她小时候调皮得很。我到地里来干活她非要缠着我一起来，我不同意她就一个劲的撒泼打滚，衣服裤子在地上滚得老脏。后来实在犟不过，带她到地里来让她坐在一边儿自己玩，结果她倒好，把种好的菜全当草拔了。”

“我想着这样下去也不行，就给她做了个小锄头让她自己拿着挖土玩。你们猜后来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让故事听到一半的宋淮瑾和顾云舟被勾起的兴致更加高涨，连忙问道：“后来怎么了？”

程阿公爽朗一笑，指着正在另外一块地里认真拔草的程时桉笑道：“后来她扛着锄头把别人地里的菜铲得稀巴烂。”

程时桉简直无语至极，阿公在巷子里跟人聊天的时候最喜欢讲她小时候那点破事儿，导致自己一出门就被那些长辈当几岁小孩逗着玩。

其实很多事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但阿公每次如数家珍似的拿出来讲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自己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因为她能在阿公的语言中描绘出父母的轮廓，幻想小时候的自己与父母相处的画面。

顾云舟噗嗤一下笑出声，笑声之大之猖狂。宋淮瑾也没能忍住笑，但比起顾云舟来说还是收敛了很多。

“人家没来讨说法吗？”宋淮瑾笑着问。

“来了啊，我买了种子赔给他，时桉也主动道了歉。”

程阿公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搓散，举起锄头继续干活。

顾云舟没看懂为什么程阿公要先在手里吐一口唾沫再锄地，于是小声问跟在自己后面覆土的宋淮瑾，“锄地有什么讲究吗？为什么要在手里吐口水？”

宋淮瑾想了想，“应该是增大摩擦力吧。用久了的锄头握柄处都很光滑，使用起来容易滑还不称手。”

程时桉接着补充道：“还能防止产生血泡。握柄时间过长会导致手指间血液流通不畅，长时间同一个姿势握柄还会增加接触部分的温度，挥锄劳作时就容易引起血泡。吐一口唾沫呢可以起到降温的作用，也可以得到片刻休息转换的时间。”

顾云舟点点头，弯着腰继续撒种，“原来如此，涨知识了。”

宋淮瑾和程时桉相视一笑。

每次程时桉给自己科普这些农业知识的时候他都听得特别认真。这些经验都是前人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逐渐摸索、流传下来的，也是在中学的课本上无法学到的。

宋淮瑾觉得，这也是程时桉吸引到自己的原因之一吧。

与程时桉相比，宋淮瑾总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因为她好像什么都会，会背书、会摸螃蟹、会种地，连母亲学了几十年都没学会的做饭她也得心应手。

挑着两桶粪水的张叔从程时桉家的菜地旁经过，看到程阿公菜地里比平时多了两个高高帅帅的年轻人，于是放下扁担站在路边跟程阿公唠了起来。

张叔带着草帽，汗水不断从额头处往下流。他随意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取下草帽给自己扇风，又从裤兜里拿出一盒烟给程阿公散了两根。

他边抽边问：“程叔，你什么时候请了两个帅哥来帮忙？”

程阿公把一根烟别在耳后，接过张叔递过来的打火机，将另外一根点燃，“我这老头子哪有那么大的面子。时桉的朋友，过来找她玩儿的，顺便帮帮忙。”

“他们俩光鲜亮丽的哪里像会种地的样子，别是帮倒忙吧。”

“你这话说的。我家孙女不也光鲜亮丽的，照样种得好地。”

“那哪儿一样，时桉从小就跟你一起，早都门儿清了。”

“哪儿不一样了，看着看着自然就会了，现在的小孩儿聪明的很嘞。”

“这俩小孩儿我咋没见过，看起来面生的很。”

“西郊巷那边的，不常过来玩儿。”

“哦，这样嗦。”

两桶粪水臭气熏天，黑色胶桶内还附着些黄色的排泄物。微风轻拂，携带着粪水的臭味迎面而来。恶臭扑鼻，闻得宋淮瑾和顾云舟直想打哕。

程时桉看着他俩皱着眉头龇牙咧嘴的模样笑出了声。

宋淮瑾连忙捂住鼻子站到远处；顾云舟跟在宋淮瑾身后边走边打哕，眼泪毫不夸张的夺眶而出。

胃里泛出的酸水让宋淮瑾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平复了好一会儿，他捂着鼻子忍住恶心看向嘲笑自己的程时桉，震惊地问道：“你不觉得臭吗？”

程时桉把手里的草丢向一边，笑着摇摇头，“不臭啊，可能是我习惯了吧。”

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跟阿公一起上地里干活，虽然自己当时年龄小也干不了什么，但她觉得有阿公在身边就有满满的安全感。

家里面一年四季耕地种菜，经常需要给幼苗们浇水施肥，不然哪儿能收获到如此可口的蔬菜？

粪水是最常见的农家肥，她从小在土地里长大，这些味道她早都免疫了。

“我的老天爷，你真是牛人。”顾云舟冲她竖起大拇指。

程时桉笑笑，“生活环境不一样嘛。你们要是从小在这里生活，肯定也会像我一样。”

宋淮瑾摇头表示否认，“那肯定没你做的好。”

身旁的顾云舟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就快要被腌入味儿了，口腔里不断分泌着唾沫，早上吃的东西好像马上要哕出来。

他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捂着腹部，忍得难受极了。

“不行……yue……我受不了了……yue……我得找个地方吐一会儿……”

宋淮瑾不敢看，他怕自己看到顾云舟大吐特土的模样忍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时桉再次送上自己旱地拔葱般爽朗的笑声。

此时，正聊得兴头上的程阿公和张叔终于注意到仨小孩儿那边的情况，连忙走到他们身边问怎么了。

宋淮瑾没敢出声，程时桉捂着鼻子解围道：“张叔，你挑的那两桶大粪也太臭了吧！这次的怎么这～么臭啊！”

说完，她演起戏来。

程时桉捂着腹部打哕。

她声音颤抖，眼角带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眼前三个孩子皆面色凝重。尤其是顾云舟，他无力的挂在宋淮瑾身上，吐得脸都青了。

张叔挠了挠头，觉得莫名其妙。

“有吗？我闻着跟之前的没啥区别啊。”

程时桉郑重地点了点头，“真的很臭，您家最近的伙食是不是开得特别好啊？”

“没有啊，还跟平常一样啊。程叔你来闻闻，跟之前的有区别吗？”

他一把揽过程阿公的肩膀，拉着他就要往粪桶边凑。

程阿公连忙挣脱，一脸嫌弃地推开他，“你可拉倒吧，看你给我家这几个孩子臭的，赶紧把你的大粪挑走。”

宋淮瑾偷偷瞄了一眼在旁边偷笑的程时桉，她的眼睛亮亮的，手上沾了些泥土，已经被风吹干了。

或许是感受到宋淮瑾炙热的目光，程时桉转头与身旁的宋淮瑾对视。

“这个叔叔姓张，他家房子就在我家隔壁，上次吃的鲈鱼就是他送的。”

顾云舟缓过劲来，一只手搭在宋淮瑾肩上默默吐槽道：“这叔别太离谱，那么臭的东西，非要拉着人闻。”

程时桉把脑袋凑到宋淮瑾胸前，顾云舟顺势将耳朵附过来。

“张叔故意的，这俩老小孩有趣的很，就喜欢逗对方玩儿。”

顾云舟恍然大悟地点头，被皱着眉头的宋淮瑾一把拉开。

宋淮瑾一脸不悦，“你离我远点，刚刚吐了，嘴巴太臭。”

其实是因为顾云舟凑程时桉太近了，他看在眼里很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