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惊讶，甄随的第一感触其实是困惑。

每当他以为迟航就要跳入一个令他讨厌的模范生模子里的时候，迟航总是会抓好躲开的时机，精准地跳过让他反感的节点。

他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嘴角不受控地翘起一端，“帮，怎么个帮法？”

“暂时还不太清楚，”迟航的视线有一刹失去焦点，“无非是找一找你擅长和感兴趣的领域，有很多方面，如果没有人引导和发现，有时候自己其实很难察觉得到。”

“你很了解我吗？”

“目前还不算很了解。但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帮忙，我会尽己所能。”

甄随觉得谈话的走向再一次跳出了自己的预估，“老韩当真是给你灌了迷魂汤了，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我真的按照他的标准振作了，实际也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似乎是受到了个别字眼的触动，迟航的表情稍稍明朗起来，“篮球赛那天，我看得出你很拼，其实你并不讨厌这里，对吗？”

他们相谈不多，虽然明知道询问是了解一个人的必经过程，甄随还是察觉到了来自内心的抗拒，不想表现得太过顺从。

“讨不讨厌的，得看你之后是不是真能帮到我。”

·

班主任不在的第一天，班内的气氛丝毫没有变得轻松。

临近期中考试，孙老师显然是对上次月考的糟糕表现心有余悸，率先一步开始了复习任务的层层加码。

每到课间，彭扬都能看到英语课代表周睿满教室奔走催收作业的局促身影。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见到孙老师就犯怵，彭扬其实颇想替周睿接过手头的苦差，至少他使得出脾气，而且乐得跟班内的各大刺头消磨。

每到这种时刻，他都熟稔地将自己排除在刺头的行列之外，即便他少交的作业数量时常跟刺头中的翘楚并驾齐驱。

今天没交上作业的人不在少数，到了上午第三节课下，周睿催收作业的进程还没有逼近彭扬。

彭扬赶作业赶得手酸，正想趁空放松一下，刚一抬眼，就看到了周睿在讲台前端徘徊。彭扬根本不用猜，即刻就想到了让周睿为难的对象是谁。

想起诸多让自己不快的过往，彭扬的动作比寻常迟滞了好几拍。

他现在的心理格外纠结，一边想要对甄随的态度强硬一点，一边又放不下即将来临的下一场比赛。

虽然不理解甄随的种种作为，但他最希望达成的局面依然是合作，而且最好是跟甄随结成搭档，让甄随辅助自己指导班赛的训练。

如果甄随情愿揽下这个差事，他宁可做小伏低，把甄随高高供起来——哪怕他迄今已经多次在甄随这里受挫。

但不论如何，不管目标有多么遥不可及，他总要先迈出第一步。

“你要是不想被孙老师叫去办公室，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抄一份卷子。”

甄随将将抿了口水，听到彭扬的话，呛得险些缓不过气来。

“你发什么病？叫就叫呗，天又不会塌。”

在说出口之前，彭扬就已经料定甄随的反应会是如此，他并不认为这算是一种挫折。他的目的只是想拉近跟甄随的关系。

然而，当他正要接着劝说，身后却突然传来另外一人的声音：

“孙老师认字迹很准的，代抄的话会被罚得更惨。”

周睿的声音并不大，语气里能够听出分明的怯意，像是有意烘托孙老师的严苛标准。

彭扬的思绪完全偏移，他瞬间忘了刚开始想要凑到甄随座位前的意图，转而开始替自己忧虑。

迟航出声的时机恰如其分，刚好挤进三人对话中的空白，“甄随这周的作业都不交了，孙老师那边我下午专门去跟她说。”

不约而同地，三个人都偏侧过头，视线结聚至同一焦点。

迟航的语气令事情听起来像是举手之劳，“下午我正好有问题要过去问，顺便去说这件事，周睿，你先回去吧。”

即使同样的难以置信，周睿还是顺从地转回了身，甄随也随即恢复了见怪不怪的淡然神情，只有彭扬还在同震惊相持：

“你什么时候这么闲了？真闲的话，不如捎带帮我也说一嘴？”

迟航好像没听见他的声音，已经自顾自地换好了下一本要打开的题册。彭扬受了更大的刺激，心里的滋味说不出的复杂。

他好奇得实在受不了，但是当着迟航的面催问，不仅折损他的颜面，还使得他有违不打扰迟航学习的原则。

于是他奋力朝甄随使眼色，害怕甄随不肯跟自己出教室，又抬起了自己脚上的球鞋，示意对方要聊的内容。

甄随看不过眼，挪开座位起了身，迟航很流畅地让开位子，更让甄随觉得自己受待见受过了头。

不管是彭扬还是迟航，他感觉现在隐约都有些难招架。

“甄随，你好大的本事，学霸居然甘愿被你差动……我在班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学霸这么主动。”

“你不是要说下场比赛的事？不说我回去了。”

“说！要说的。”

彭扬慌忙拦住人。尽管他眼下的兴趣完全不在篮球赛之上，为了持住难得的场面，他还是下意识找了托辞，“这不是不想你再被孙老师找难堪嘛，我想着帮你出点力，结果学霸更狠，还得是学霸，我确实比不过。”

甄随觉得当前的场面相当怪异，似乎两个人都在为博得自己的好感而争竞。

“如果是因为上次的比赛，你想着一定要回报我什么，我的建议是维持之前那样，别做任何多余的事。你们一个个都这样，会让我很难受。”

某种意义上讲，彭扬的心思的确有被洞穿的成分。但他稍一回味，立时又想到，如果坐实甄随的猜测，除了显得自己的用心很拙劣外，根本无益于增进两人的关系。

“你非得这么想我吗？从你刚进班里开始，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没点数？”

甄随努力想了想，自己确实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彭扬的质问来得毫无道理。

好在这天的他心情还算不错，难得有多余的耐心耗费在纾解尴尬上，“你人确实不错，仗义又好说话。我们做不了朋友，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不想跟这里的任何人交朋友，我刚才那么说，根本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虽然口吻依旧冷淡，但这毕竟是甄随第一次为自己的举动做解释。在彭扬看来，这已经算是罕有的机遇，他赶忙抢过话音，“这样就好了嘛，什么都往清楚了说，你别看我活得糙，其实有些时候挺容易想多。现在就好办了，你不想跟人做朋友，那是你的自由，但我非得交你这个朋友不可，你爱对我怎么着都随你，我也有我的自由……暂且就这样，快上课了，我赶过去上趟厕所。”

彭扬根本不给甄随思考的机会。

几句话放下来，在甄随脑海中仿佛有龙卷风过境，等回到座位上，他的神情还未从呆木中回笼。

直到他听见旁边的人说：“彭扬对你说什么了？”

迟航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大概只是出于好奇的询问，但是甄随自己琢磨出了一点关切的意味。

一察觉自己的思绪飞驰得不受控制，甄随手上的动作即刻忙碌起来。

但很显然，这样的举动只会增添旁人的不解，因为从早到晚，他根本不会是那个拿出笔在纸面上写画的人，除非有不得已让他动笔的情形出现。

等到将笔握在手心，再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甄随陷入了彻底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