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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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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够了,甚至连一期的药也买不够。断一期药,后面得吃更多补回来,我的钱更不可能够。而断几期,说不定我的病情会……”

“刚开始,我更加努力地工作,然后我发现,我越努力,我越容易在工作中受伤。”

“我得吃更多伤药,我不舍得吃,它们都蛮花钱。那段时间真的好难挨,我变得……和妈妈死前一样。”

“妈妈尚且是为了我,而我只为了漫无目的活着。”

他眼里闪动着泪花,小声啜泣了会,忽而又闭口,不再继续出声。

时却隐约摸到了些脉络,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加快,似一把随小却沉重的鼓槌,不停敲击着胸膛。

“继续吧,姐。”

时却翻动书页。

接下来的剧情顺理成章,女主醒来后,如行尸走肉般,努力成为父亲的翻版和傀儡,以求给自己和朋友挣得一席生存空间。

【……从昏迷中醒来后,我索性不再掩饰,指挥新管家在花园盖了花房,拿捏着频率地往那儿跑,见孙安。

最初,我一周去三四次,几个月后,这个频率缩减到一周两三次。

再几个月,父亲逐渐带我出入一些他挑拣过的晚宴,郑重地介绍门当户对的别家少年,这个频率再次降低,变为一周或两周一次。

等到了处理不重要的公务,或开某些可有可无的会议,父亲隔三差五叫我旁听时,我能见到孙安的频率变成一个月一两次。

有时,父亲会叫我到哪儿哪儿的工厂去住几天,我统统听从。

我试图让父亲相信,我对孙安的感情属于一时兴起,一时新鲜。偶尔,我试图令自己也相信这一点,哪怕不奏效。

隔了越长时间不见孙安,我越想念他,越像被压缩得狠了的弹簧。

与之相对应地,每一次相见,我越能从他那儿获得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他觉得好的,他都给我攒。

花的标本,草的标本,玩具,首饰……有时候还有被他捂过期的小零食。傻呆呆的。

这些东西自然不好放在我这里了,只能他收着。

一箱、两箱、三箱……每次见面,我们像清点财宝的葛朗台,挨个盘这些库存,再算入新的玩意儿。

随着时间流逝,我的胸部开始发育,并来了初潮。

一个被父亲认为是可以往来的女孩子,有时候会和我讨论这些性征方面的事情。

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讨论到未来可以预见必然会发生的情/事上。

她哀愁地说,她想将自己献给能一生相伴的人,可谁又能预见未来,如果她喜欢上一个人,往后厌弃了对方或被对方厌弃,对后来者可该怎么办呢?

我相当疑惑,不清楚她在搞什么,说:“有感情的是你的灵魂,不是你下面那扇门。”

她噎住,恼羞成怒地别过头去,不理人了。

然后,在略有些尴尬的寂静里,我心里浮现出了孙安的脸……

我的脑袋瓜子绝对是被这女孩搞乱了。

我有些不爽,决定让孙安同样不能好过。我的行动力一向绝佳,下一次见面时,我飞扑向孙安,吧唧在他脸颊侧亲了一口。

孙安完全傻掉了,跟木头桩子那样凝固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怀里一捧小玩意稀里哗啦地往外掉,脸红得要爆炸。哈哈哈哈。

他扭扭捏捏地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逗他说:“你猜。”他露出被抛弃的小狗般的表情。我清清嗓子,赶紧顺毛:“好啦好啦,我喜欢你。”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抱紧我。我回抱他,感到一阵踏实和满足。

……尽管三天后,我便要听从父亲的话,和另一位他选中的男孩非公开地订下婚事。

我才十二岁,听上去颇有点丧心病狂,是吧?

不过,年龄不是问题。

对于父亲和他的准亲家而言,他们需要对一种用于治疗辐射病的新药进行扩产,他们的利益交换需要这场隐秘的定亲。

他们需要借由它增添些微不足道的道德砝码,宛如在悬崖边上象征性地围一圈脆弱的防护网。

我认为自己表现得越乖顺,孙安越不起眼。

……我忘了,父亲既然在妈妈身上栽过跟头,就不会轻易相信我。

订婚完成的第二天,父亲让我去一家新开的工厂待一待,熟悉熟悉新的人事关系。订婚完成的第四天,父亲和准亲家签下合作协议。

第五天,我得知父亲带回一儿一女,他的一对私生子女,年龄和我差不多。

第六天,孙安的死讯传来。

我着急忙慌地赶回家,头脑一片空白。

孙阿姨绝望地说,他的III型辐射病突然恶化为I型辐射病,死状可怖,浑身上下烂得彻底,已被火化。

我得知,几天前,他的病症恶化就有预兆。这时,有人向他推销了一种还在实验中的新药。

……新药。

我知道父亲想要什么了。

他要我彻底表态,或如妈妈那样陷入疯狂,或完全地臣服于他。

这下,我连代表着孙安和我回忆的那一箱箱小玩意都不能留了。

我将它们全搬进花房,一把火连它们带花房全烧了,麻木地离开了家,回到那座新工厂,继续父亲交代的工作。

没过几天,孙阿姨自杀了;没过几周,父亲送走了那对私生姐弟,第一次让我旁听有点子分量的会议。

我仍年少,不过我心知肚明,我的少年时光结束了,结束在一把泱泱大火中。

孙安死后的第五年,我查清了当年他死亡的真相。

六年前,父亲用他的新药做了不少非法的人体实验,由此搜集到了许多实验数据。

五年前,在心知肚明按照孙安当时的情况,那种新药基本等于毒药的前提下,他找人轻易哄骗孙安吃下了那种药。

孙安死后的第十年,父亲老态初现,不再总持威严的态度对我。他的医药帝国仍旧是个难以动摇的庞然大物。

孙安死后的第十五年,因患上II型辐射病,父亲接连进行了几次器官的置换。

时光的流逝叫他以为,我遗忘了很多事情。

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地试探我,不光试探我是否还对孙安抱有感情,还刺探我的道德和良知。

我以自己和孙安的回忆为盾牌,苦苦咬牙坚持了下来。

孙安死后的第十五年,他服了老,定下了那个我期待已久的日期。

象征着“国王”更替的晚宴如期举办。宾客如云,珠光宝气,觥筹交错……暗流涌动。

父亲举起我的手,宣布要我接替他掌舵那可怖怪物一样的医药帝国时,台下的所有人发出阵阵惊呼。

我搡开父亲,如同多年前他轻而易举地搡开他的妻子那般。

在我的身后,高悬着的全息投影上,飞快地循环播放着不少骇人听闻的人体实验证据。那都是我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搜集到的,可怖的肮脏事。

不止有我父亲的,还有我所知的其他腌臜。

“别想玩心照不宣那一套哦,各位,”我彬彬有礼的声音被放大到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我越级联系了一区的管理局,在场不少人的身家怕得充公。”

扑通扑通扑通,不少家伙两眼一翻,直接被刺激得昏倒在地。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需赘言了。

那我生来所属的,锦衣玉食的世界,闪闪发亮地破碎了。我亲自动的手。

我将一无所有,包括生命。

如果我的速度快些,我将抱着对孙安的回忆自杀;如果别人的速度快些——有人已经抖着手对我举枪了——我将抱着对孙安的回忆被杀。

如同被喂下一粒致死的毒药,边上的父亲回过神来,发出怒至极点的无能咆哮。

我狂喜地摸出自己的枪顶在太阳穴上,咧开了嘴大笑,俯视着他,对他说:

“多年前说过了的吧,我会成为您的沉没成本。”

……以我年少时候的爱情为盾。】

时却合上册子。

越接近结尾,她面前细雨的脸色便越灰败,仿若持续不断地被这故事汲取了生命力。

他的视线变得迷离而无聚焦,放弃拿鼻子呼吸,口微张地喘着,脸红通通的。

“姐,你觉得这个故事是不是很美?”

不等时却回答,他自顾自地接道:“我觉得很美……我之前说到哪里了?”

时却眨了眨眼。

等她反应过来,她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下颌附近的脖子处,轻轻摩挲,感到掌下传来有规律的脉动。

……在下巴以下的脖颈处,人体遍布丰富的神经末梢;通过触摸,给予这些神经末梢轻柔的压力,有助于缓解人的紧张和焦虑情绪。

有必要吗,她半出神地想,这具身体的设计师到底是个什么细节控啊,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东西都考虑到了。

“几个月前,你的钱不够了,”她尽可能平静地复述,“你漫无目的……只为了活着而活。”

“啊,是的,所以我想,哪能这么遗憾地结束呢,”细雨用透露出几分欣喜的语气说。

“姐,你瞧,妈妈生前说我是她和父亲爱情的结晶,她为了所谓的爱生下我这个累赘,为了所谓的爱把自己累死。我看的所有小说,也无一不在讨论爱情——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喘着粗气,吃吃地笑起来。

“爱情……似乎是个美好的东西,我也好想体会,那种为了谁不顾一切的感觉啊。”

“可是不行的,没人会给一只小鸭子爱情,对吧?那我该怎么办?”

“这时候,那位客人出现了,他不粗暴,乐意哄我。”细雨眼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他咳呛着说:“姐,他可会说甜言蜜语了。他说,他爱我,只要我缓解了他手头的紧张,他就……一直爱我。”

“姐,你说这是不是恰到好处的各取所需,”细雨喃喃道,“我决定爱他。那种感觉真奇妙啊,我变成挣脱了身体的幽魂。”

“我再也……再也不害怕接待客人时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再也不去关注账户余额,我成天像泡在酒里,醉醺醺,轻飘飘。”

“哪怕对壁虎,哪怕他这样高高在上,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碾死我的人,我也有勇气……与他对抗。”

男孩看上去吐字极其费力,说出每一个字都仿佛要竭尽全力。

“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天晚上,你来救我的那天晚上,我真的很害怕,不过为了那位客人,我提前做了准备的。”

时却的目光在这细雨的脸上梭巡,不由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你的终端?!”

“猜对了!”

细雨甜蜜地笑起来,略提高了音量:

“我听闻过壁虎找他的仇人,察觉那位客人可能会被关注。我提前了好久编假话,告诉周围人,我应客人的需求,加密自己的终端。实际上,我骗人的,那终端里什么也没有……保护自己的爱人,理所应当吧?”

“至于那位客人是不是壁虎的仇人……哈哈哈哈,关我什么事?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都要……死了。”

他的嗓音变得更奇怪了,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咽喉。

一句话数个字里,他大多字的发音都尖锐得不行,宛如粉笔用力划过黑板时会发出的鸣叫。

“壁虎哪里能想到呢!?”细雨尖利地说,胸膛如拉风箱般剧烈地鼓动。

“蚂蚁也会咬人,我……为了我的爱情,手持我的爱情之盾。我变得……无所畏惧。”

帐篷外,风势和雨势已可用“狂风暴雨”来形容。

在这狂风暴雨中,帐篷布被吹打得噼啪作响,如同海上风暴中艰难求生的一艘孤舟,连带沈司奥系在顶部的夜灯一齐左摇右摆。

光影摇晃,形同鬼魅狂舞,形同死神之镰。

细雨半张着嘴咳起血,一口接一口,很快将自己的侧脸浸泡在刺目粘稠的艳红色中。

他的神智迅速跌入不再清醒的深渊。

他双目圆睁,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神情因痛苦而扭曲,似乎想要竭力叫喊什么,又叫喊不出来。

以近乎无法被听到的音量,他半闭着眼,含糊地咕哝着。

时却凑近了,试图听清。

细雨咯出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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