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她,那她和社交课老师的交情该怎么算呢?
妈妈瞬间面色煞白,抖着嘴唇,良久才吐出一句话:“你越来越像你爸爸了。”
妈妈再没提起过此事。
我再也不用隔三差五地听她和爸爸的爱情故事,再想方设法自然地转述给爸爸了。
妈妈没法管,在家里工作的其他叔叔阿姨更不用担心,他们敬畏管家,更敬畏我。
我是爸爸的女儿,未来将要执掌他的帝国的接班人,他们理应如此。这才是正常人呢,不似孙安那个傻子。
他简直像小时候烧坏过脑子,后来好不容易又长回些般,呆呆的,钝钝的,反射弧超长,成天只会对着我嘿嘿傻笑。
……挑了个机会,我把这略显刻薄的话讲给他听了,想瞧瞧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结果他说,小时候孙阿姨出去做工,怕他乱跑,给他关在屋子里,没想到楼上漏水,他被淋了一身,哭累了,湿漉漉的倒头就睡,真因此发过一天的高烧,没人管,差点烧坏脑子。
我简直被他打倒了,乐得直在花园里打滚。
笑完,我坏心眼地使唤他,叫他近期帮我外出找棵四叶草来当书签。
他傻笑着说好。我又问他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我替他收拾过他的一些同学,希望那些人涨了记性。他继续乐颠颠地说挺好的。
“我感觉和你做朋友后,”他认真道,“发生的都是好事。”
三天后,他给我带回了四叶草书签,还有许多我没让他带的,做成标本的干花。
哈,呆子。从我八岁那年收到干花第二天找他后,他就误会我喜欢此类东西至今。
过了几天,爸爸预告了他正式回家住的时间。
开心之余,我有些担心妈妈和社交课老师,不知道爸爸是否要中止聘用社交课老师。
妈妈显然也很担心这事,我发现她偷偷地在服抗焦虑的药。
爸爸正式回家住的那晚,我拉着妈妈一块睡,被爸爸打趣说还是个小孩子。
太好了,爸爸没起疑心,这样拖延几天,我相信妈妈可以调整过来的,像从前那样好好地戴上假面。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次日,爸爸就雷厉风行,体面地和所有老师提出了解除聘用合同。
更糟糕的是,社交课老师没控制好表情,管家告诉我,他和爸爸面谈时,漏出了点端倪。
得知此事的第二天,整整一天时间,我都在考虑要不要自己上,就说他其实是对我感兴趣来着,没得逞过。
但我怕这样是把妈妈摘出来了没错,哪天变成爸爸说漏了嘴,妈妈要崩溃。
第三天,我不用为这事苦恼了,社交课老师的尸体被发现曝露于区外,死状惨烈。
妈妈发了疯,在客厅厮打爸爸。
爸爸不屑自己亲自来,想叫人上前来拿妈妈,我留意到不少平日粗手粗脚的人跃跃欲试,情急之下,喊了一句谁敢动手。
自然没人敢动手。
爸爸诧异地推开妈妈。妈妈瘫软在地毯上,像受伤的野兽那样哀嚎,哭得不能自已。
我必须保护她。
我站在她面前,发起谈判,要爸爸忽略此事,如同妈妈和我曾忽略他身上的香水味那样。
“我的女儿,你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还想拿什么来打动我?” 爸爸饶有兴致地问,“你拿什么交换?”
我不甘示弱:“你的未来,以及你那医药帝国的未来。”
爸爸开怀大笑。他像第一次认识到我那样细细地打量我,从头到脚。
“好,不愧是我的女儿,”他满面红光地说,“成交,接下来,我会好好地教导你。管家,来带我的妻子随便去哪一间客房吧,她得卧病在床好一阵子了。”
我略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算过去了。
过了一阵子,我把这事说给孙安听,他惊讶地挠头,问那我妈妈现在是被软禁了吗?
我说是,没办法。不过我随即承诺,两三年内,我会让爸爸以我为荣,从而放松对妈妈的管制。这的确是心里话,我没和任何人说过。
“你们为什么不逃走?”孙安认真地出谋划策,“你们可以带很多钱逃走。”
他真的太可爱了。
放弃锦衣玉食,放弃只要按部就班就能继承的如金山般的家业吗?
我年岁渐长,托家境的福,托孙安的福,对于外界的认知更加清晰,知道如今能有这样的物质环境有多难得。
如果妈妈绝对会因此而死掉,那可能我会考虑一下的。
“不过她不会的,都多少年了呀,”我信誓旦旦地向孙安保证,“她最多吃吃抗焦虑药。我查过她吃的药量,很稳定,是最低剂量。她会走出来的。”
“……真的吗?”孙安不太确定地嘀咕。
和孙安聊完这事后,我照例睡前去找妈妈,让她给我讲故事。
其实,这也是我笃定妈妈最终会没事的因素之一。即便她很伤心,那天过后,我们的讲故事惯例也没被取消。
如果一个人于悲伤中还记得饿了要吃饭,她怎么会放弃生命呢,对吧?
在这样的笃信下,我继续平淡地过日子。
我的日常里,只有三件事是值得期待的:第一,和妈妈的睡前故事时光;第二,和爸爸的学习时光;第三,和孙安偷偷摸摸地接头玩耍。
一天,日渐憔悴的妈妈讲了个关于爱情的故事,故事的主脉络可以被“冲冠一怒为红颜”所概括。
我下意识说:“听着有点假。”
妈妈被我满不在乎的评价激怒了,她歇斯底里,讲当初她和爸爸根本就没什么罗曼蒂克的往事,无非是我的外公卖女求荣,逼妈妈和自由恋爱的社交课老师分手,为此还恐吓性地取走了社交课老师的一节腿骨。
社交课老师之所以一瘸一拐,是因为他用的假体并不与自身十分契合。
我一直以为爸爸妈妈是结婚久了相看两厌,没想到他们根本没有过开始。我并不是什么爱情的结晶。
我有些失落地离开了妈妈的房间,第二天,管家慌张来寻正吃早饭的我和爸爸,说妈妈割腕自杀了。】
时却深吸一口气,念出女主妈妈割腕自杀的剧情。细雨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寒风在帐篷外呼号,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帐篷上。时却轻声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细雨的眼神无焦距地在半空中游移。他终于开口倾吐,印证时却的猜想:
“我妈妈从成年后,一直在解压好去处工作,她是在解压好去处生下的我。她不愿意和我说谁是我的父亲,只说当时很多人劝她,打掉我,可她说……她说我是她和父亲的爱情结晶,所以对她来说,我是个很珍贵的孩子。”
“后来呢?”
细雨出神道:“后来……我八岁时被诊断出III型辐射病。妈妈努力工作、接私活,她越努力,身体就越糟糕,终于得了病,又不舍得治,越拖越重,不治身亡。”
“我拿她的钱生活了一阵子,因为辐射病要定期吃药的缘故,即使加上一些管理局的补助,还是根本不够用。陈老板找上我,说要不要卖身给他十年,至少买下我的钱加我平常工作所得,应该能覆盖我蛮久的药钱。
“卖身指一种特殊的用工合同,大家戏称卖身。大概是如果不在陈老板这里工作,我得定期支付给他违约金。”
“赎身是一次性支付完违约金?”时却问。
“是支付一大笔的意思,”细雨笑了笑,“姐,你继续读吧。”
书页翻动声继续响起。
【孙安一语成谶。我后知后觉,我曾向他信誓旦旦地说“这都多少年了”,换个角度,对于妈妈而言,可以是“这已经多少年了啊!”
我是个自负的混蛋。
在妈妈的葬礼上,我自责得嚎啕大哭。
爸爸假装也很伤心,许多人围在他边上,嘴巴一张一合,虚情假意地安慰他。
我突然开始恨爸爸。
当晚守灵时,爸爸没出现。管家遮遮掩掩地告诉我,爸爸好像打算带几个他的私生子女回家。
次日,爸爸若无其事教导我时,我在他身上闻到了香水味,我的恨意更上一层楼。
爸爸没遗漏我的异常,他皱眉打了我一巴掌。
“哟,后知后觉开始恨我了?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的态度轻巧得像随意踢了一只路边的野猫。
“现在知道什么叫‘你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了吗?听话点,我的乖女儿。”
他状似温柔地抚摸我立时高高肿起的脸,继续说:“否则,我也不介意换个继承人。”
我看出他竟是认真的。我浑身发毛,眼前发黑,冷汗直冒。
从前,我以为我未来理应得到爸爸的一切,猛然间,我一脚踏空,从高处坠落。
我恍然意识到,后续继续对爸爸百依百顺,我将成为一只怪物,可若选择反抗……我能做到吗?那可是爸爸。
随他学习得越多,我越发觉他代表了怎样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无论做什么,他都易如反掌。
妈妈下葬后的第三天,我开始浑浑噩噩,晚上睡不着,做噩梦,梦到躺在血泊中的妈妈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的冷血无情。
……我应该听从孙安的话,带妈妈离开这个对她而言是庞大牢笼的地方。
我后悔了。
妈妈下葬后的第四天深夜,孙安咳着血摸进我房间,我大骇,他反而和我道歉,说想早点过来的,被知晓此事的孙阿姨时隔几年后再揍了一顿,今晚是摸黑从诊所跑过来的。
我抱着他大哭大叫。妈妈死了,我发现我身边似乎只剩下这个傻子了。
他咳了些血在我的睡衣上,那些艳红色似有魔力,让我幻觉般感到一阵令人战栗的滚烫。
……所以,我忘了一件事。
爸爸在家,而对于曾被我震慑住的很多人而言,妈妈的死让他们重新意识到,我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妈妈下葬后的第六天,惯常的教导时间结束后,面色苍白的管家和孙阿姨走近房间,背后跟着孙安。
孙阿姨当即就给爸爸跪下了,那一刻我甚至也想跪,只要爸爸别对孙安做什么。
我心惊于这一软弱想法的浮现。我的一切价值,取决于作为强者的爸爸认为我该有什么样的价值。
我是羔羊,是案板上的鱼;爸爸是狼,是刀俎。
爸爸笑吟吟地问我:“女儿,你还有个瞒了我那么多年的好朋友呢,我该拿他怎么办呢?”
我再次站在了谈判桌上,却不知道手中还有多少筹码。对爸爸的了解,以及所剩不多的理智苦苦地支撑着我的双膝和脊梁。
“您该当此事没有发生过。”我说。
“哦,为什么?”
苦涩的耻辱感充斥口腔内。我无法承受再失去孙安了,只得向眼前的这只怪物高举白旗。
“那样我就不会再敢有违逆的举动,对您来说,我有弱点不好吗……相较于我成为您的沉没成本而言。”我麻木且孤注一掷地说。
“您知道的吧,我应该是您年龄最大的孩子。”
熟悉的场面再次发生,爸爸抚掌大笑,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
“好!那你们继续交朋友吧。”
一锤定音的下一秒,我昏了过去。】
念完最后一句话,时却暂且合上册子,凝视细雨那飘着病态嫣红的面庞。
“女主第二次谈判,”细雨说,“她为了男主的安全,屈服于自己可怕的父亲。她不知道,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时却想问他,就像你的生活一样吗?
她忍住了没讲,细雨却似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她想说的话,温柔地印证了她的猜想。
“就像我的生活。”细雨说,“我喜欢这本小说的原因之一,就是它很巧合地,很像我的生活。”
“我的事情刚才说到哪里了……哦,钱不够用。”
“妈妈死后,钱实在不够用,我就把自己卖给了陈老板。那会比较小,大家都照顾我,日子过的还可以。”
“姐,你也是III型病人,你应该知道吧,我们日常要吃的药物量,由病症决定。其实,我的主要病症和心脏有关系,我得吃很多很多药。别人吃一颗,我得吃五颗。”
“我没告诉过流萤姐或别人这些事,否则会拖累他们。”
“几个月前,我发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