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漠北回凉州,殷离与沈冽仅有白日里相见的机会,他的眼分明在众臣称贺中温润笑着,却偏偏少了平日里与她未语先笑的默契。
似是刻意地压着情绪一般,偶然间触至他望着自己的视线,转瞬便沉静地移开了。
这日庆贺才罢,王元朗提着珍藏多年的天泉酒,眉眼间皆是喜色,“好丫头!真不愧是他庄天师的亲闺女,当真是个世之女雄!”
殷离饮一口酒,辣到五脏六腑去,一张脸红成了一团,王元朗暗叹,还是个丫头样子,面上不禁带了忧心,“你有此番遭际,是福分却也是祸事……”
他叹一口气,“你做得已足够多,也足够好了,可你毕竟是个女儿身,王叔以为,不若将陶婉公主骨殖归葬后……你与维钧便成了眷属……至于这许知州的身份,你不必忧心,王叔自会想办法。”
殷离不言语,那团火尚在脏腑内烧着,爹爹的骨殖,殷眉的死,陶婉与她的干系,这一切似都解清了,她走到这一步,已做得足够多了。
可到这一步……就足够了么?
从缃阳到岭南,从岭南到西北,再是乌孙的广袤原野,她再饮一口酒。
她是乞儿,是庄府女郎,是天水县官,是建州知州,是和亲礼会使,一步步走到现在,借着吞天的胆子,借着人人的襄助,完成父亲夙愿,释解积年心结,接下来,该是女子的最终归宿,相夫教子,宜室宜家么?
他面色带些欣慰,“陶婉的骨殖,竟是你迎回的……这终究是天意啊。”又将天泉酒浇至地面,抹几点老泪,“图南啊,你看到了,她做得很好。”
沈冽来时,见她醉醺醺地歪在榻上,酡红了一张脸,她也有了得的饮酒功夫,能令她醉成如此模样,恐怕是尤为厉烈的烈酒,宝儿用过了井水的锦帕擦过身子,还是热得厉害,对着沈冽道,“王指挥使也实在不周到,一个女娘,哪能喝得那些峻厉伤身的酒!方才还吐了许多……真是失了分寸……”
沈冽半俯下身子,她眼皮都被抹上一层绯红,此时半睁开一双眼憨笑着瞧他,眼睛里闪着珠光,简直似剔透得不带一丝白丝儿的琉璃珠子,他坐在榻侧,沉静地望着人,越望便越觉情动,只觉灵魂也要被吸食进去。
宝儿不知何时已退下,还醉酒的人半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碰了纱帐上系着的虎头铃,叮铃铃仙音脆响,她一手搭着人肩,揽近来,“沈将军何时来了?来得这样迟,该……浮一大白!”
他按下人的肩膊,眼眸里还带一点冷,只是用宝儿才拭过人身子的锦帕沥过水,冰她烫成红云的面颊,也不言语,那锦帕由腮边至颈肩,她温顺地靠上人肩头,舒服地轻哼,“沈将军伺候人的本事……也不赖……”
他抵着人的软发,唇角不自觉松懈下来,一只手把这温暖的躯体揽着,什么沈家,什么赵姬,什么许知州,干脆统统不管不顾,把这样一块温玉紧紧拥着,只望世事都在这一刻沉寂才好。
直到他拭至肩胛处,看见细细的银绞索串着那颗玉坠儿,整个身子便僵硬下来。
亲昵时分明细瞧过那块玉,坠着编织起的红绳,指尖探入,掀出那玉来,仍是双璃纹中环抱着一只游龙,玉链绞索悬着一方小小印玺。
见至那细银链的一刻,他便深知这是全然不同的玉,再看印玺上的篆字,上头篆着“太初行玺”,俨然是不同的。
殷离环抱过他的颈,舒服地窝着,在人耳边低低念着,“维钧……维钧啊……”
这声声喁喁令他苦涩又欢愉,人当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得到越多,所求便越多,分明人与心都在他处,却还在苛求不分你我,一分一毫都不愿她施舍给别人,更何况,赫连定看人的神情,哪里像姐弟?
更令他懊丧的,是如今才发现,原来她也在提防着自己的凶相。
怎么办才好?干脆把她整颗心都置在自己胸膛内,无路可退,无处可逃,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的……
想起临行前赫连定的言语,鬼使神差地撩开素裤,握上人的足,一眼便见踝骨处果然细布缠绕,显然被带过戒具。
他侧过首,用了些力道,发狠地去咬她的后颈,将自己与她整个摔进床榻,动作都是粗蛮的。
她嘤咛间,被全然掌控着,他俯下身去,热腾腾的纱帐,都似笼上层雾气。
良久的潮过后,她都快要哭出来,他紧贴着人,带着人的手向下。
一番意乱情迷,他哑着声问,“为何把玉给他?”
她想缩回手,仍被人带着,“他是我阿弟啊……”
他额上的珠儿坠下,喘着息,言语里带几分原始的野,“姐弟……姐弟也是可违伦常的!”
迷蒙间,想反驳他,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胸膛覆下来,言语便被他吞入肚间了。
室内燃着绵长的香,暖阁热得人发汗,濡湿的空气间,他呼吸粗重,音色也沉沉的,“阿离……握紧一些……”
随之而来的,则是虎头铃在这颠荡中的狂乱作响。
*
第二日时,宝儿正在内室外踟蹰,左踅右踅拿不定主意,听见模模糊糊的几声嘤咛,以为是娘子叫唤自己,便携着盥物往内走,然而却瞥见红绡帐上人影叠层。
分明没有风,纱帐却在晃荡,带起一点铜铃脆音。
宝儿退出来,眼见着银盆里的热汤都快要凉透了。
昨夜,郎君可未回去。
是宿在房内了。
半会功夫,便见有人打了毡帘出来,她正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在衣衫尚凌乱的状态下,无端一股子风流韵味。
出来的一刻,沈冽的面上还有些惺忪之意,眼中还因方才晨起的芙蓉帐暖笼着一层雾色,一面系带束腰,见着宝儿打的热汤,径自往内净了手,音色里还带着些喑哑,“再打一盆来,给娘子拭身,她尚睡得安稳,莫吵醒她。”
宝儿点点头,瞧见他唇上微红,颊上还余留一点杏色,衣都被揉皱了,臂袖上几处被泅湿的水点子,腰上系的分明是娘子常用的玉白绦儿。
往内室去,一股子温热的靡香,便见红绡帐上扯落了一段虎头铃,滚落在毡毯上,剥开一点帐子,床榻凌乱得不成样子,玉枕横斜,五色氍毹褥子皱成一团,美人裹着羊绒毯,沉沉昏睡。
她身上的寝衣似是裹得些微潦草,衣襟还松散着,露出一小段颈下被点染得绯红的肌,宝儿汤人的身子,细细擦着,便见那绯红绵延着向下,几处微微发青。
脸刷得红了。
殷离模模糊糊睁开眼,便见宝儿正抱着新褥子来,动了动身子,只觉手腕酸疼,宝儿服侍人盥洗,她半坐起来,行动间摩擦到大腿内侧的肤,微觉疼痛。
那记忆便涌上来了。
他沉沉地在耳边念,握紧,并着腿……
宝儿忽得“咦”了一声,望向床角一侧,俯着身子捻起一段绊带来,细细看了,“娘子怎把小衣揉到这儿了……唔……脏了么……”
那些细细碎碎的片段疯狂地侵入脑海中,她惊恐地一把夺过,面对宝儿一张奇奇怪怪的小脸,惊慌失措道,“我……我头晕,宝儿,我想食薄荷灯心汤,作一些给我罢!”
宝儿狐疑地看了一眼她,觉得她许是酒未全然醒完,应承着出了暖阁。
独剩殷离一人,掀开那小衣瞧,果然东一块西一块,她的与他的,零零散散的,还有今早才添上的,热浪涌上她面颊,她闭上眼,低低地哀嚎一声,咬牙切齿地咒骂人,“沈维钧……王八蛋!”
*
沈冽才回入房来,王二见到人,讶异了好半晌,“郎君何处回来的?”
只是他接过人递来的盥具,自顾自洗漱,王二眼尖,瞧见他耳后至下颔,一道细小的刮擦,红红的一条血丝线。
大约半晌时辰,又置换一身衣物,往凉州府去,此时便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一脚便踹开了这榆木大门。
许知州通红了一张脸,看着眼前人模狗样的沈冽,那架势简直下一秒就要上来干仗了,王二还待上前询问娘子如何这样大火气,她便将手中的物件直直飞向了沈冽,“你……你弄脏的物件,自己洗干净去!”
后者条件反射地直直将那物件挚于手中。
随着许知州火冒三丈地回身离去,沈冽垂下眼,便见手中是件鹅黄小衣,皱巴巴的一团,上头还有些……渍。
一点点红溢上耳珠,那些旖旎似还在眼前,当真是色授魂与,神魂颠倒。
昨夜才用这小衣拭过她的掌心和小腹。
王二正探过脑袋来细瞧呢,沈冽面色显然几分不自然,袖起那物件,用带着寒意的眼盯了王二一眼。
于是,威震四方、素有战场杀神之称的沈将军,在某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洗起了一件鹅黄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