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见她人影,迅速到衙门报案。
州衙的捕快猜测,可能是杀害女子的凶犯又出来犯案,满城搜查,不见结果。
因前三位女子的尸身都在店铺前被发现,州衙倾尽所有可调动的人手,在海港码头和河漕码头两处商铺密集的街道安排巡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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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四,清晨,河漕码头,距离计福妹家店铺不远的一家石器铺门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米袋。
开铺门的伙计不敢打开袋子,高声喊来附近的人,并央人通知在近处巡视的衙役。
众人一同打开米袋,内中静静躺着一名女子。
鞠益满和计家人赶到,证实是计福妹。
她身上的衣物都和离去时一样,首饰也没少。只有玉镯子碎了。根据她手腕上的伤痕来看,是抬手挡住凶手攻击时被击碎的。
凶手把碎掉的镯子包在她的手绢里,放在她衣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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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福妹的尸身与之前三位女子相比,也有不同之处。
她身上的伤很少。凶手未怎么虐打她。
而且,从伤痕来看,致命的一刀在背后。
凶手砍杀她后,又补的几刀力道也较轻。似在下刀时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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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乡长又插话:“是不是这位计氏比别的女子美貌?”
桂淳道:“桂某未见过这几位女子生前的样貌,不过据认识她们的人说,第一位遇害的钟洪氏亦是美人。”
洪欣莲窈窕娇俏,计福妹比她身量略高,肌肤丰腴,更类杨妃般美貌。且计福妹较洪欣莲年长,又自己做生意,洪欣莲仍如少女般天真烂漫,计福妹更多成熟气韵。
穆集暧昧地捻一捻胡须:“飞燕玉环,孰更美耶?确难定论……”
张屏开口:“凶手杀这些女子,并非出于情欲。”
巩乡长一怔,继而歉然道:“是了,一时竟忘记。多谢先生提醒。”
常村正道:“首饰都在,亦不是图财。”
巩乡长摇头:“真是太难猜了,小可再斗胆碰碰运气——是不是这些女子都做买卖?”
常村正也跟着摇头:“那位簟姑娘没有。”
巩乡长道:“可她母亲算是做买卖,也沾边了。”又向桂淳拱手,“猜对猜错请捕头都别说答案,某再细细听。”
冀实称赞:“乡长与村正,必是说书先生们心里的佳客贵客。”
众人,除张屏之外,都跟着一笑。
桂淳重新捡起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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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福妹遇害后,城中对这一串凶案的关注与议论亦猛地爆发。
前三位遇害的女子,洪欣莲是越亭镇嫁到明州城内;戴好女系外县人士,在工坊做事;唯有簟小筠是地道的本城人,但她又被寇生的谣言所伤。之前三起案件连续出现后,许多心冷又偏好做出独到见解之人遂有各样说法——
凑巧罢了。
洪氏喜欢逛街,戴好女是个孤苦的外地女子,簟姑娘行径怪诞。明州城内有天下各样人士,年轻的小娘子本来就容易被盯上。以前官府防守得严,她们单独在外面晃没什么事,但近日府衙动荡,衙门人手不够,巡防没那么严了,可不就会摊上事么。
甚至有人道,戴好女一案与洪欣莲的案子毫无关联,只是两名案犯凶手碰巧都把尸首遗弃在街边,衙门遂将两桩案子往一起凑,竟给了后来的犯人启示。
衙门猜都是一个人干的,等于衙门只要抓到一个犯人就不会继续查,其他凶犯都没事了。平日里心存歹念憋着坏的人或觉得,这时机可太好了,我也照着来一票!
……
而前三位女子的家人,戴好女的兄弟们发现没指望拿到钱,早就不管了。簟小筠的母亲河铃姝十分冷静明理,不想女儿被太多人议论,一直对外保持沉默。只有钟家不停催衙门又自行悬赏抓凶。
但计福妹与前三名女子不一样,她娘家的豆腐店在城中太有名,城里稍有些岁数的人都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计福妹从几岁起就在娘家的铺子帮忙,嫁人后自己开店,见识过各种人,颇精明强干,明白事理,懂得应变,绝不是那种能在大街上被人三言两语蒙住或拐走的女子。
海港码头上,更有好多人认识她。
如果计福妹真是在海港码头被人带走的,凶手便是在众目睽睽下,在计福妹的熟人堆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掳走。
这份能耐,任谁想到,都会脊背发寒。
各种议论顿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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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叹了口气:“桂某就不一一复述了。总之吧,从人到鬼到不人不鬼,从明州本城到各个夷邦,什么样的猜测说法都飞着。”
城中人心惶惶,女子不敢随意上街,很多人要求官府增加巡卫,颇有些小富人家争着雇佣护卫,又出现外地流氓假扮镖师当了某家的护卫,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该户人家洗劫一空的事件……
计福妹的家人悲痛欲绝,顿与钟家结成盟友。计福妹的相公、娘家父母、大姐姐夫、妹妹妹夫,以及远亲近邻,数支势力,或合为一脉,或分散作战,一面斥责衙门无能,致使良家女子在光天化日之下遭遇不测,一面也私自查找凶手。
其中计福妹的妹夫家颇有财势,衙门压力顿增。
督帅府接手案子后,着重安抚遇害女子家人的情绪,承诺尽快抓住凶手,但钟家和计家人仍在私查。
待柳知到达明州后,又见了几位遇害女子的家人,方才暂时将他们稳住。
尤其钟、计两家,经柳知一番谈话后,才真的暂时收手。
“柳相爷贤明,相爷的公子年纪轻轻就做这么大的官,一定不凡。”
“一看到这位柳府君,不知怎么的,心里好像有着落了。”
“久闻相爷的这位公子乃文曲星下凡,定能速速抓到凶手。”
……
程柏为此特意将史都尉等人叫过去,训诫了一番,让他们多读诗书,养出些让百姓一看就放心的气质。
白如依点破真相道:“他们是太了解督帅府的厉害与震摄之力方才如此。不敢瞒大帅,城中人都在猜,只要案犯没疯没傻,肯定会猫起来避风头,等过了这段时日再说。遇害女子的家人迫切想抓出凶手,唯恐凶手彻底蛰伏或潜逃,便更下力气私下查。”
程柏微一点头,又道:“那些说凶手暂时潜藏的猜测,不是在给凶手出主意?”
史都尉无奈:“大帅英明,眼下随便往哪个茶楼饭馆里一进,一准能听见一堆人说案情,其中必有人讲「我若是那个凶手……」唉,凶手便是没主意,去吃个饭喝个茶,定会收获一堆见解。”
可,这种情况真的没办法,管天管地,管不了各种议论。
程柏敛眉:“必须速速抓住凶手,别让他越来越有主意,害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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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市井坊间的很多议论,确实与他们的调查一致。
不论是官府还是城中百姓,都很想知道,凶手是怎样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掳走一个女子的。
市井里有两种说法最受认可。
一,凶手是一名采花高手,擅长猎取女子芳心,这四名女子都事先被他勾引过,动了情,才会毫不犹豫和他一起走。
二,凶手会用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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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柳知讨论案情时,程柏史都尉和白如依亦提到这些市井间的议论。
柳知道:“确实有些道理,但依某愚见,第一种可以排除。”
四名女子中,唯独簟小筠有与寇生的谣传,另外三名女子皆无这方面的传闻。她们身在繁华大城,若与男子有私情,绝不可能毫无传言,更不可能查不到半点痕迹。
第二条,用迷药,看起来很合理。不过……
程柏道:“迷药没那么好用。像白先生的书里写的那样,某人舌头底下压着一颗解药,对着另一人将手一挥,一股风送出一缕烟一些粉末,那人就倒了,或对下药的人言听计从,这样的迷药或可能有,但我从未见过。说实在的,非常想见识。拿到药方,请朝廷专门开个工坊,制上几千几万斤,遇到敌军都不用打了,噙上解药,将药面儿一撒,仗就赢了。”
白如依正色:“所以某在写书时,会加些限制——此药或解药所需材料极不易得,或学到后不可外传之类。”
几人都微笑起来。
柳知道:“以往查案时听医师提过,当世迷药,仍以口服为主,需下在对方的饮食中,且片刻才能起效。传闻有拐带孩童妇女之饼饵、花饵,贴在额头,能令人神智不清,或是一种玄虚术,另有辅助技法。倘若对面站着,想让对方昏晕,依然是外力击打最为有效。”
这几名女子,戴好女和簟小筠被掳之处尚不确定,洪欣莲确实在市集中,计福妹遭毒手的地点亦未知,但海港码头一带处处繁华。按照推测,凶手是一个青年或壮年男子,如何在人来人往之处接近一位女子,令对方毫无防备,再下手让其失去神智或反抗能力?
史都尉道:“白先生与卑职等之前曾猜过几种可能,亦上报了大帅。像叫花子,沿街做买卖的,衙门的巡卫捕快,还有赶车的,都能当街接近这些女子。”
叫花子端碗拿棍,巡卫捕快佩兵器,生意人带着货品,赶车的有鞭绳,皆可攻击一名女子,令其昏迷。
史都尉再补充:“另外卑职觉得,运货的也行。”
赶着一车货物,经过一位女子的身旁,货物可遮蔽行人视线,将女子掳上车就行。
柳知与程柏都微颔首,白如依双眉紧锁。程柏打量他:“难得见白先生如此严肃,莫非有了什么重大发现或特别见解?此处非公堂,柳府君也不是拘束刻板之人,想到什么不妨讲一讲。”
白如依定了一定,拍拍额头,拱手:“大帅见谅,白某有个爱走神的毛病,想事情也不着边。暂不必提。只是方才都座所言的几点,尚有细节未能确定。而且这几种人,青壮年男子皆可假扮,无法籍此猜出凶手的身份。唯有再从其他方面入手……”
值得庆幸的是,这时他们已查出另一个关键——凶手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将计福妹的尸身放在那家石器店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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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福妹失踪后,州府衙门很重视,除了努力查案外,还挤出人手,在计福妹家和店铺附近增派了巡卫。
巡卫都说,那天夜里没有看到奇怪的马车或推车。
但河漕码头当夜有船卸货装货,那家石器铺离河道很近。
明州城走漕运的大宗货物都是大船运送,城中多条河道与河漕码头的主河相通,不少货物从停泊在河漕码头的大船上卸下后,会分到小船上载之,走小河道运往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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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村正和巩乡长听到这里,情绪皆有些波动。
巩乡长一拍腿:“舅爷,这不是和您老方才说的那个叫丁本富的,所做的营生类似么?”
常村正点头,却像又想到了什么事,略出神,脸色微有变幻。
张屏默默凝视着他。
桂淳继续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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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的捕快去河漕码头查过。河漕码头归漕运司管理,地方衙门不得干涉,当夜卸货运货的大小船只及船工都有记录。卸货运货的船工是轮班的,计福妹失踪的那个下午,这些船工都跟着大船一道在邻县,不在明州城内,无法赶过来偷偷掳走并杀害计福妹。
督帅府接手案件后,再查这条线,多亏史都尉精细,一定要看船工们的应卯记录,方才发现破绽。
原来漕运行的规矩,从船主到船工,人人都有私押,需文书记录处,都画押,不写名字,外人看来仿佛密符,行里人才明白。船主或监察等人持有花押册,对应真实姓名。
漕运司的官员仔细检查过当晚船工应卯册子,押记皆无误。但史都尉坚持让当夜卸货的船工现场画一次,对照笔迹。
一比对,真揪出了一个人。
一名叫厉毅的船工,上前画押时微有慌张之色。花押画出,折转,形状都与十月十三日晚应卯册子上的押记颇有出入。
再查之前的应卯册,却与他这时画出的相似。
唯有十月十三日晚的押记不同。
面对铁证,厉毅匍匐于地,道出真相。
十月十三日傍晚,他玩了几把牌回家,准备上工,走到家所在的小巷,去了趟巷口的茅厕,突地后颈遭重击,两眼一黑。
再醒来时他发现躺在自家床上,天已经亮了。
邻居说,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