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蔷薇墙时,沈砚之正用银簪挑开砚台暗格。林青蘅凑过去看,却见暗格里不是药锭,而是半枚熔了边角的护心镜——镜面上用朱砂描着两个人的影子,持笛的手腕与握刀的掌纹交叠成圆,像极了砚池里常年不化的那圈墨晕。
“七年前在雁门地窖,你咳血时把镜子砸了。”沈砚之指尖划过镜面裂痕,“说要熔了给我铸箭头。”他忽然笑起来,从袖中摸出个锦盒,里面躺着枚完整的护心镜,镜背刻着细密的蔷薇纹,“其实我偷偷藏了半块,又找匠人打了新的。你瞧这纹路,是照着你腕骨画的。”
林青蘅接过镜子,发现镜缘嵌着粒银箔,正是自己束发冠上那朵早年间遗失的蔷薇。他想起上月沈砚之替他研墨时,指尖总沾着细银粉,原是躲在书房偷偷熔了冠冕。夜风掀起窗纱,砚台里的荷芽忽然轻颤,露珠滚落在沈砚之银发间,将他耳后那颗浅痣映得发亮——林青蘅忽然想起昨夜画竹时,宣纸上晕开的墨点,竟与这颗痣的形状分毫不差。
“看,种子发芽了。”沈砚之忽然指向砚台裂缝。那里钻出两瓣嫩红的芽,根茎沿着“以血为墨”的刻纹生长,像极了七年前包扎伤口时,两人交叠的手指。林青蘅伸手去碰,却被沈砚之握住手腕,他掌心的旧疤正贴着自己后腰的箭伤,两道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粉,宛如砚底暗刻的“蘅”字与刀鞘里藏的“砚”字,隔着衣料也能触到彼此的温度。
次日清晨,林青蘅被笛声唤醒。沈砚之坐在蔷薇墙下,玉笛红丝线上坠着个银饰——那是用断刀熔成的蔷薇扣,内侧刻着“暖”字。他吹的是三短一长的调子,正是当年破城夜引他出地窖的信号,只是如今笛声里掺了新韵,像砚台里龙脑香遇热化开的甜。
“试试这个。”沈砚之递来个青瓷罐,里面是新制的蔷薇膏。林青蘅抹在掌心,忽然闻到极淡的墨香——他记得去年咳得握不住笔时,沈砚之总说“龙脑香要配新墨才润”,如今才知那墨里掺的是这人偷偷放的血。阳光漫过砚台,荷芽上的露珠忽然坠进墨池,将两人磨墨的影子折成银鳞,恍若七年前地窖里,半块硬饼心藏着的、用体温焐软的糖。
“我们把种子种到初遇的渡口吧。”林青蘅忽然开口。沈砚之正往砚台里添水,闻言指尖一顿,水珠溅在刻着“砚暖”的花瓣上,将干涸的血珠晕成淡红。他想起那年雪夜,自己中箭倒在渡口,是这人手握玉笛,用半块硬饼引他躲进地窖,饼屑里藏着的花种如今已长成蔷薇墙,根须在地下缠成“砚蘅”二字。
午后两人乘船去渡口,林青蘅倚在船头吹笛,沈砚之握着船桨,银发被风掀起时,露出耳后那粒浅痣。林青蘅忽然停了笛声,伸手替他别好碎发,却触到他发间藏着的银簪——簪头是湘妃竹节,正是自己七年前送的,如今竹节缝隙里嵌着片干花瓣,颜色像极了昨夜咳在宣纸上的暖红。
“其实这株蔷薇是用你的血培育的。”沈砚之忽然开口,船桨划过水面,惊起一群银鳞,“花根缠着当年包扎伤口的布条,每年开花时,我都会偷偷取些花瓣磨墨。”他指向砚台,墨池里的荷芽正托着晨露,“你瞧,现在墨里的龙脑香是甜的,因为我把自己的血拌进去了,谎称是‘暖阳晒出的甜’。”
林青蘅没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片蔷薇花瓣,背面刻着“蘅”字,笔画边缘凝着干涸的血珠——那是上月他咳着血刻的,每道刀痕都照着沈砚之掌心的战疤走。船靠岸时,两人一同将种子埋进土里,沈砚之忽然掏出把小刀,在旁边的柳树上刻下两个名字,刀鞘蔷薇纹与林青蘅笛身的焦痕严丝合缝,那焦痕是当年箭火灼的,而刀鞘纹路,是照着他腕骨形状刻的。
“等荷花开了,我们就在这里搭个茶棚。”沈砚之蹲下身,替林青蘅系好被露水沾湿的鞋带,“用你的玉笛做茶帘,我的刀鞘插花。”林青蘅低头看他,发现他发间的蔷薇正落在自己砚台刻纹上,花瓣褶皱里的暖红与墨池深处的朱砂遥遥相对,那朱砂原是破城夜他吐在刀鞘上的血,被这人磨进了砚石深处。
夕阳将两人影子拓在泥土上,像极了画纸上持笛与握刀的手交叠磨墨。林青蘅忽然想起沈砚之昨夜说的“这样我们就永远在墨里了”,此刻才明白,墨里的不是血,是岁岁年年熬煮的甜——就像砚台裂缝里的幼苗,根茎沿着刻纹生长,每圈年轮都重复着当年包扎伤口时,指腹在皮肤上划过的温柔轨迹。
当晚风再次吹过蔷薇墙时,渡口的柳树下多了块青石。沈砚之将新砚台搁在石上,砚池里浮着的荷芽正托着露珠,而林青蘅摘下他发间的蔷薇,轻轻别在砚台刻纹里。墨汁渗进“以血为墨”的字样时,两人掌心的旧疤同时发痒,那是七年前交叠的伤口,如今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宛如砚底暗刻的“蘅”与刀鞘深藏的“砚”,在墨香与花香里,酿成永不冷却的温茶。
暮色渐深,沈砚之忽然抱起林青蘅,玉笛红线不经意缠住两人手腕,线结处的蔷薇扣蹭过砚台内侧的“砚暖”二字。他低头吻去他唇边的墨痕,尝到蔷薇甜与龙脑香,却唯独没有血腥——原来那些年掺在墨里的血,早已被时光熬成了糖,就像地窖里半块硬饼心的暖,如今在砚底生花处,年年岁岁,温着两人共饮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