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老宅。
裴老爷子死了,蕴柔将裴老爷子从楼梯推了下去。
尸体停在大厅。没有白幡,没有哀乐,只有一具漆黑的棺材。
比起悼念更像一种警告。
裴听寂坐在木椅上,修长的手指端着茶盏,垂眸,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他的父亲跪在棺材旁,额头抵着地板。周围还跪着哪些曾经和裴听琪勾结过的董事。
他们都抖得像筛糠。
有人偷偷抬眼,正对上裴听寂寒冷的目光,又立即瑟缩着低下头去。
“裴总。”助理将pad递给他,“您一直留意的关于夏润的骨髓配型出来了。捐献者已经确认。”
裴听寂点点头,将茶盏放在桌子上。他知道李净心软,只有夏润好了,李净才能放下那份内疚,真的觉得自己不欠夏润。
今晚,江明秋组酒局。
灯火璀璨,金碧辉煌。
裴听寂站在露台,倚着围栏,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烟雾在夜风中雾缭绕,让他的冷峻面容也变得模糊起来。
江明秋带着薛少铭来到裴听寂身后,裴听寂头也没回,只弹了弹烟灰,灰烬飘散在风里。
依照薛少铭的身份,与江明秋是做不了朋友的。但江明秋这些日子在外面疯玩,竞发现陪场的薛少铭赛车玩得很不错。两人臭味相投,逐渐相熟。
薛少铭知道他与裴听寂关系好,同他诉苦,“我家不知道怎么得罪裴家了,进的工程一直在被针对。”
江明秋问了问大致时间,发现与李净出现在裴听寂身边的时间很接近。又想起薛少铭也是Midnight Heaven常客,差点就要当场和薛少铭断绝关系,“你可千万别和我裴哥的前男友有一腿啊,那样别说我不能让你不被裴家针对,我也不能和你玩了。”
薛少铭很震惊,瞪大眼睛,“他前男友是谁?不对啊,我怎么会和一个男人有一腿,我是异性恋,喜欢女人!”
江明秋表情严肃,压低声音,“李净。你真的不要和李净有关联,否则我真的会当场和你说再见。”
薛少铭疯狂摇头,紧接着脸色一变,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被挂断的电话。他看向江明秋,“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
“裴哥。”江明秋笑着开口,“您和薛少铭可能有点误会,他想和您解释一下。”
裴听寂终于转过身。
气势太逼人,薛少铭明明没做亏心事,声音也有些发抖,“那天我打电话是想让李净继续给我外甥女辅导物理。”
裴听寂他比薛少铭高出将近二十公分,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说,上次见到你我真高兴什么意思。”
“因为我外甥女看见李净就不闹我了。”
薛少铭继续说,“他在Midnight Heaven时,几乎连手都不让客人碰的。有人曾出六位数,想同他喝杯酒,他也拒了。”
“而且我真的只喜欢女人啊。”
裴听寂沉默了片刻,最终点点头,掐灭烟。火星熄灭的瞬间,他想起李净什么都没带走。宝石、手表…全都留在那套房子里。
他一直以别人的评价来看李净。
他一直预设那些评价是真的。
但真的是真的吗?
他给助理发消息,让他去找李净污点照片的另一位主人公。
当孙豪被“请”到这家隐蔽的私人餐厅时,还是感到一头雾水。身后,黑衣人的坚硬手掌牢牢钳锢着他,令他感到有些疼痛。
半个小时前,凌晨两点半。几个人破门而入。他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被从床上拎起来,塞住了口,粗暴地套上衬衫和裤子,架进了一辆在夜色中十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
他站在门内侧,塞在口里的布终于被拿出。脖子上拇指粗的金链子随着颤抖的身体不断晃动,肥肉打颤,面容油腻。
裴听寂坐在椅子上,晃了晃盛着威士忌的古典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流转,抬眼看他,“那些照片怎么来的?”
尽管那些照片上孙豪的面容确实模糊不清,但裴听寂想查的人从来没有查不出的。以前他以为李净自愿,于是强忍着没管。
现在,很是时候清算。
“什么照片。”孙豪颤颤巍巍地打了个哆嗦。
“你和李净那些。我要知道前因后果。”裴听寂放下酒杯,玻璃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闻言,孙豪眼睛一转,当时李母见夏润与李净关系并不很好,又因为孙豪的妻子是李母远方亲戚兼好友,于是想着将李净送去待几天。
孙豪与妻子早已是分居状态,本来不在家。且孙豪与李母关系很差,因为在他眼里,李母早从多年前就一直唆使妻子和他离婚。
恰巧,夏润与孙豪也有些颇见不得光的关系。他找到孙豪,让孙豪替他做一件事,他承诺孙豪不必露脸,只需要……。于是,那些照片就出现了。
孙豪想撒谎,因为这件事除了夏润和他,没有别的人知道。“那就是我们自愿……”话音未落,保镖领会到裴听寂的眼神,直接卸掉了孙豪的下巴。剧痛让他直接跪倒在地,流出的口水滴落在地毯上。
“如果不想说实话,这辈子就不要说了。”裴听寂垂眼,又抿了口酒。
保镖拽住孙豪的头发,往墙上撞了几下。又拿出几瓶烈酒,朝着孙豪灌。烈酒在口腔和胃里灼烧,孙豪眼泪鼻涕横流。直到看到孙豪脸上浮现出惊惧,崩溃地挥舞双手,保镖才又将下巴按回去。
“说,我都说。”孙豪崩溃地喊着,“是夏润!都是夏润指使的!”
…….
听完事情真相,裴听寂沉默了很久。这时,新的消息发到他的手机。
“裴总,经查,当初李先生索要十三万,是因为曾经带过他的保姆撞坏别人的车,向他求助。被撞坏车的人威胁那位保姆,不给钱就会伤害他的人身。”
裴听寂灌了口酒。想起来李净在他床上小心翼翼比了个十三的模样。
真的,是个好孩子。
裴听寂花了很大力气,去容忍自己心中的痛苦。他起身准备离开,路过孙豪身边时,扔下几句话,“非洲有个煤矿产业,缺工人,很适合你。”
“会有人好好招待你的。”
“过段时间,夏润也会去陪你。”
他不需要再查,就笃定夏润说的李净害得夏润进医院是谎话。
————
裴氏总部。
这段日子,除了必要的应酬,裴听寂一直在很努力地将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只有实在坚持不住才会休息一会儿。现在,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六个小时。
裴听寂刚合上一份并购文件,助理敲门,“裴总,外面有位先生坚持要见您。”
“安保赶人的时候,我正好经过大堂。”助理停顿一下,“他说他的事与李净有关。”
裴听寂指尖一顿,起身,“让他到会客室等我。”
宋迟刚下飞机,为了快点找到这个叫裴听寂的人,他甚至是第一次坐飞机。是刚来到这个城市,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裴氏总部。
他想快点把人带到李净身边,尽管他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裴听寂。
只能试试运气。
门开的瞬间,宋迟呼吸一滞。面前的男人身形挺拔,隐隐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宋迟看见裴听寂那刻,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比不过这个男人。
他站起身,声音发哑,“您好,我是宋迟。”
“我不知道您和李哥有什么恩怨,但李哥不是个坏人。”
“他病了。”
“他很想您。”
…….
宋迟的话刚说完,赵逢春打来电话,他才知道他妈对李净说过什么,如果不道歉,日后裴听寂自己知道会更生气,他声音有些慌乱,“哥,对不起。”
“我才知道我妈对李净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
私人飞机起航,一落地就有联系好的车来接应。这一路上,裴听寂从来没如此迫切地希望速度快点再快点,喉咙间全是血腥气,心脏也跳得很快。
终于,裴听寂来到了李净所在的住处。
宋迟将李净给他配的钥匙递给裴听寂,很认真地对裴听寂说,“他真的很爱您。”
裴听寂站在床边,垂眸,看着睡梦中的李净。裴听寂的心像是在被一万根银针扎透,又被千斤的巨石碾压,疼得他几乎要站不直身。
这间房子甚至没有窗帘,月光溜进房间,勾勒出李净消瘦的轮廓以及惨白到透明的肤色。即使在睡梦中,眉头还是皱着的,睫毛偶尔会颤动几下,很不安稳的样子。
各式各样的药盒堆在床头,裴听寂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线一个一个挨着看完。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手指抚过被褥与床垫,粗粝的触感让裴听寂抿了抿唇。床硬得硌人,怎么能睡得好?被子也太薄,难怪李净蜷成一团。
他轻轻用手抚了抚李净的眉,轻轻叹了口气。手指仔细解开李净的睡衣纽扣,开始检查李净的伤口。那些皮肉伤已经好了,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淡粉色的疤痕。
还有大腿上的。裴听寂想将李净的裤腿往上挽,睡梦中的人突然咳嗽了两声,裴听寂连忙缩回了手。正当裴听寂以为李净会继续入睡时,那双眼睛睁开了。
眼睛里还有些迷茫,带着雾气,李净看着裴听寂,缓缓支起身子,正当裴听寂想要说话时,那只瘦得嶙峋的手抬起来,似乎是想要触碰。
但最终只悬在半空,不敢落下。
“又出现幻觉了。”李净叹息,手也缩了回去。他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裴听寂的轮廓,最后看着裴听寂的眼睛,“这次,消失得慢一点,好不好?”
裴听寂只觉得胸腔有一股十分酸涩的气息凝滞着,他垂眼看着,等着李净的下一个动作。
可李净却缓缓放下了手。
那手苍白瘦削,垂落在被褥上,指尖微微发抖,仿佛能被人轻易折断。
李净仰着脸看他,那双漂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就仿佛,如果眼睛眨了,眼前人就会化作泡影。
忽然,李净嘴角弯起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笑。
“欸。”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很低,“可见我又想你了。“有血腥气涌入口腔,他顿了顿,”但你总要消散掉的,所以......还是不要出现了。”
幻觉固然美妙,但却会令清醒更加痛苦。
说完,他低下头,拿起早准备好的放在手边的纸巾,抿了抿含在嘴里的血。嘴里还是一股腥甜气,但他甚至连再喝口水漱一漱的力气都没有。身体随着惯性,慢慢滑进被子里。
他轻轻闭上眼。
但单薄的肩膀在轻轻发抖。
裴听寂只觉得有一双手在狠狠挤压他的心脏,他伸手,抚了抚李净的眼角,竟碰到了湿润的、微凉的泪水。
当李净感受到触感时,睫毛如被惊动的蝶翼,猛然睁开了眼。
“李净,跟我走。”